蚂蚁阅读 - 其他小说 - 黑鲸鱼在线阅读 - 084 墓碑

084 墓碑

比起殺手家族里疯疯癫癫的父母,欧晏落自己选择的婚姻,就如他给欧美珠念的睡前童话故事。

    是一个个色彩绚丽的水泡,看着漂亮,可一戳就破,泡泡破开的肥皂水廉价,庸俗,还不真切。

    收银台上堆起一叠信封,至少有三、四十个的模样,它们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良伯手持拆信刀,银刃轻松划开纸皮信封,手指从里头夹起张薄薄收据,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老板:“不然,趁着美珠放假,你带她们母女俩出国玩玩?说起来,美珠已经七岁了,你应该告诉她黑鲸的事了,若是她再长几岁,身体条件就要落后别人的。”

    欧氏已经掌管黑鲸多年,每一任坐在高位上的人,生下来的第一个娃娃无论男女,只要身体健全,智力没有问题,都将成为继承者。

    继承者从小就要接受组织内精英殺手与教师精心安排的培训课程,好让他们在成年时有资格继承这一高位。

    而欧晏落是少有的、还未到成年时就已经坐上高位的人。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欧生”,在殺死第一任妻子后,老欧生很快迎娶了另一个女人,他在二婚婚礼上说,身旁的这位女子才是他的真爱。

    欧晏落坐在主桌,推着眼镜心想,父亲果然老了。

    越老越糊涂。

    果然还不到两年时间,欧父就被小娇妻暗殺于床上,女人也饮弹自尽。

    因此,欧晏落提前成为了“欧生”。

    可欧晏落从一开始就没考慮过让美珠成为继承者,这场婚姻就是他的面具,他不乐意让两者混淆在一块。

    什么面具带久了就要与皮肉融合在一起,抱歉,在他这里面具就是面具,是一个能让他在这个疯狂世界里扮演正常人的身份。

    至于继承者,欧晏落情愿从黑鲸新来的孩子里选一个好苗子挂在自己姓氏下,以前有几任首领都有这么做过,这样子,他也不算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只不过手续和过程麻烦一点。

    其实欧晏落曾经有过推荐春月成为下一任继承人候补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已经被他抛在脑后许久,也没跟春月提起过。

    他对自己说,是因为春月心不够硬,不适合当首领。

    “再说吧,”欧晏落转身往楼上走,丢下一句:“让3998上来三楼。”

    良伯手里动作顿了顿,应了声“明白”,拿出联络用手机通知鵼「可以进来了」。

    *

    鵼在红木大门前高举着双手,阿九闷闷说了声“抱歉”,在她身上陆续摸出枪和匕首,再将她手指上的戒指也取了下来,全收进铝箔袋子里。

    他与鵼是同期,但鵼是他们那一届的佼佼者,他呢,水平还行,但每一样都谈不上拔尖,而且阿九与她在学校也没有过多接触。

    因为鵼总是一副看不太起他们的模样,就像现在这会打了照面,两人也没有打招呼。

    鵼根本没把心思放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她看不见比她弱的人。

    她想的是欧生今晚召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不是已经扣了前辈100分了吗?还是说,有新的任务要交代给她呢?

    上缴完武器,她敲了敲门,得到一声“进”,她才推门走进。

    她是第一次进欧生的办公室,室内灯光昏暗,唯有墙上的名画被灯光照得明亮。

    她一眼就被画上的内容吸引了目光,身穿黑裙的女人手握长剑,斩下了床上男人的头颅,鲜血四溅,大面积的黑裙和阴影,背景鲜红的天鹅绒帘子,还有肤白如雪的女人,鲜明的颜色对比刺得她眼睛发烫,心跳也逐渐加快。

    办公桌后空荡荡,鵼很快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循着味道转过身,在沙发处见到欧晏落。

    男人几乎隐在黑暗中,只有猩红火星在弥蒙起的白雾里若隐若现,那明明灭灭的火光,从眼镜金边上转瞬即逝,但没有坠落进他的眼里。

    “欧生。”即便她立刻起了身寒毛,但还是恭敬礼貌地唤了一声,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明明人就在她眼前,但鵼觉得他们中间还隔着厚厚冰墙,她贸贸然撞上去的话,会被冰墙上的冰刺扎得脑袋破血。

    “过来吧。”

    从黑暗中传出一声,短短三个字被烟雾熏得音节模糊。

    鵼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咽下口口水,终于抬脚往浓稠的黑暗里中走。

    也不知前面有什么银眼野兽等着她。

    走了两步,她突然听见空气被利器划破的声音,咻——!

    尖刃朝着她的手臂直直飞来,鵼在千钧一发时猛地往旁边侧转了身子,那匕首就从她身前飞过,再慢个零点几秒她的手臂都要让它划伤了。

    是把手刺!

    鵼柳眉微蹙,正想迅速后退撤出野兽捕猎的范围,脚还没邁开,后背已经感觉到凉意。

    头脑警铃大响,只是一眨眼功夫,欧生已经窜到了她背后!

    她本能地向后挥拳,却挥了个空,脚跟为轴,身体转了半圈,长腿如鞭直接往男人身侧踢去,但也被对方轻松挡下。

    不行!打近身战的话自己不是欧生的对手!

    鵼收回腿飞速往后跳,与他拉开安全距离,但黑靴刚沾地,本来在她眼前的黑影这时已经不见了,下一秒,后背又再一次传来危险讯号,有野兽已经在身后虎视眈眈。

    这、这……这还是人吗?!

    她没敢立刻出招,她急需拉开一段距离,好来适应他的速度。

    可这次欧晏落没再让她逃开,擒住她的手臂往背后扯。

    被扭成诡异角度的肩膀剧烈疼痛,鵼来不及做出挣脱就已经被对方压着跪趴下,欧晏落起膝将她反剪在背上的手压实了,再钳住她另一手往后扭。

    “欧生、欧生!”

    男人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背上,鵼呼吸困难,背脊肋骨肩膀都疼得不行,她一开始以为老板或许只是想试试她的身手水平,直到欧晏落毫不收敛他的殺气,鵼已经知道,自己得逃。

    可一旦落入了银眼野兽的捕食范围,她插翅也难逃。

    少女眼眶有些湿润了:“欧生,我痛、痛……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您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她面朝地,脸颊在地毯上被磨蹭得发烫,眼角闪过一抹银光,接着,被欧晏落锢得无法动弹的那只手,小尾指碰到了冰凉的金属。

    鵼后知后觉碰到她的是什么东西,想要立刻将手攥成拳头,可来不及了,一枚雪茄剪套到了她的尾指上。

    欧晏落用力狠捏她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握拳,冷声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将我放在眼里?”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少女在极小的范围内拼命摇头,她感觉到两片锋利的刀片已经贴紧她的手指。

    她的小尾指,就像即将被断头台斩首的人。

    “那你还三番四次挑衅她?”

    欧晏落没明讲“她”指的是谁,但鵼听懂了,她咬牙切齿,直接表达心里的不满:“我没有挑衅,明明昨晚是她先阻止我干活,我是正当攻击!欧生,你不能因为、不能因为……”

    她不再斟酌着字眼,一股脑将不满全喊了出来:“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情妇,就这么偏心于她!!!”

    少女的嘶吼声很大,在挑高的房间里来回盘旋。

    欧晏落有一瞬间失神。

    情妇?

    情字在前,可那又算是什么“情”?春月与他,不就是在性事上极度契合的床伴而已吗?

    欧晏落敛起那片刻恍惚,语气莫名烦躁不悦:“我同她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拇指食指穿在雪茄剪两边的铁环中,他将刀片拉至最大,薄薄的刀片在黑暗里也能闪着慑人光芒:“就算她是条狗,那也是我养大的。懂?”

    唰!

    两片半月形的刀片合在一起,形成一轮银色圆月。

    只是,那月亮好似吃了人,一口一口,淌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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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9地毯(2900 )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极大力地推开,良伯黑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还想拦住他的阿九。

    “良伯、良伯!你这样我很难……!”阿九被屋内的景象骇住,脚步都停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昏黄灯光,阿九见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少女面朝地趴伏在地毯上,黑长刘海掩住她半张脸。

    阿九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肩膀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住颤抖。

    她一手被反剪在背后,背脊让老板的膝盖给牢牢压制着,另一手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扭在半空,五根抖如筛糠,指骨纤细得好似没了水分的百合根茎。

    空气中有血腥味。

    阿九眨了眨眼适应了黑暗,看见血从何而来。

    鲜血从鵼的小尾指溅出往下滴,可地毯颜色太深,看不出开出了多少朵彼岸花。

    良伯走前两步,眼睛微眯,见出血量不大,女孩的手指也尚算完整,看来只是切去了指端的些许皮肉和指甲,没伤着骨头。

    他暗松一口气,双手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太重要,鵼作为最有价值的年轻新人,未来能给组织赚进的钱只多不少,即便欧生有多不满,为了组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断送了鵼的职业生涯。

    如果他真切了女孩的手指,组织其他人或许也会开始有微词。

    就算如此,十指连心,他觉得女孩也是忍到了极限才没让自己崩溃。

    欧晏落抬头瞥了眼良伯,再瞪了一眼阿九:“怎么看的门?”

    阿九被瞪得心慌,赶紧九十度鞠躬:“对、对不起!”

    良伯缓缓弯了背脊,像被雪压弯的松枝,低头为鵼求情:“欧生,她太年轻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担待。”

    他知道,欧生这么做不只是想警告鵼,更想警告的是他。

    干好本分,不要节外生枝,不许再找那姑娘的茬,不该管的不要多插手。

    欧晏落睨了面前的老人许久,缓缓松了手劲,从地上起了身。

    刀环上还沾着血肉,犹如夜里红月,他将雪茄剪丢到垃圾桶里,弯腰拾起还没熄的雪茄,衔进唇间。

    重新燃起的火星微暗,炙热辛辣的烟气掩盖了些许屋内的血腥味,良伯还弯着腰,3998依然匍匐在地,欧晏落吐出白雾,掐着雪茄的手半空中挥了挥:“送她去doctor那边。”

    这句话是对阿九说的,阿九领命,赶紧上前扶起地上的女孩,小声地问了句:“你还能站起来吗?”

    鵼在他搀扶下慢慢起身,这时肩膀已经不再剧烈发颤,双臂下垂好像断线木偶。

    手指还在滴血,脸侧的发丝被狼狈地吃进嘴里,她把槽牙磨得出了声响,一双眸子淬满了委屈和狠戾,一掌拍开阿九扶在小臂上的手,捂住自己沾满血的手掌,摇晃着往门口走。

    阿九皱眉,看了眼老板,见老板不反对,他才鞠了个躬后疾步走出办公室,跟上已经下楼的受伤少女。

    欧晏落手指沾了血,血又浸入雪茄里,似乎一下子让雪茄味道变得更加辛辣。

    他咬住雪茄,直接把血抹到蚕丝唐装下摆,斜睨着良伯,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语速平缓冷淡,还丝毫不提刚才的事,仿佛一分钟之前切下女孩手指一小块鲜肉的不是他。

    良伯没有完全直起身,双目低垂,双手将手中之物恭敬递上:“是刚刚拆到的信件。”

    欧晏落没接过,转身走到酒柜旁随意抽了一瓶红酒:“嗯?”

    “是拖欠尾数那个订单的收据。”良伯补充道:“鵺今次负责的那个。”

    啵!

    软木塞打开的声音清脆,欧晏落挑起眉脚静看着他,许久才问:“谁替那人付的尾数?”

    良伯摇头:“不知,我问过财务,说是今早这个单子的指定账户入的账,财务查过去,对方用的是幽灵账户,查不到人。”

    “恰好450万?”

    “对,一分不少。”

    红酒入杯,欧晏落凝视着在杯中晃荡起涟漪的酒液,直到涟漪消散,他才走回沙发,食指敲了敲茶几。

    他没出声,但良伯已经意会。

    将开了口的信封放到茶几上,良伯半鞠着身子往门口方向退。

    “欧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下楼继续记账了。”他低声道。

    “慢着。”

    欧晏落饮了酒的声音在空旷办公室内显得格外阴冷:“良伯,你跟着我多久了?”

    “快30年了,欧生。”良伯答得很快。

    许多年前的那个月夜,他已经认定了眼前还不及他胸口高的那位小男孩,将是他下半辈子忠心侍奉的“欧生”。

    那晚他听到枪声赶到书房时,男孩已经站在门口。

    佣人们早已害怕牵连到自己性命,全退下了,书房门没有关严,走廊里似乎还有男女吵骂的癫狂声音一直回荡着消散不去。

    男孩那时候还没开始戴眼镜,在微暗昏黄的壁灯下,他的眼珠子异常的黑。

    黑得一片死寂,无法容下任何活物。

    只一眼,他就被男孩毫无收敛的浓烈杀意逼迫得快弯了膝盖。

    男孩只吩咐他把书房地毯处理干净,不要留下血迹,不要影响他看书的心情,就离开了。

    仅留牙齿微颤的他,陪着书房里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老欧生。

    “30年了,良伯,那你还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欧晏落放下杯子,背往后倚,将自己藏进黑暗里。

    良伯看着面前即便已经藏起所有杀意,但依然让人脚如灌铅无法动弹的男人,心里竟冒出来一个滑稽荒谬的想法。

    鵺有没有看见过欧生失去控制的模样呢?

    如果见过,她还敢继续跟在欧生身旁吗?

    良伯将思绪想法通通压下,腰背又一次弯得极低,道:“知道的,我之后会把地毯清理干净。”

    不要留下血迹,不要影响他的心情。

    厚重木门重新阖上,室内一片寂静,欧晏落前倾身子,从茶几上拿起那个开口信封,两指一夹,将收据抽出。

    收据没有公司抬头,金额数字都是手写的,黑墨水仿佛还带着湿意,右下角承办人的名字,盖着「鵺」字红印。

    盖章的财务干活似乎有些随意,那印章盖得不清晰,边角糊成一团烂番茄的模样。

    欧晏落盯着那枚印章,眉头微蹙。

    心里想,这样干活敷衍的财务,是不是要把他杀了呢?

    可财务可以随便杀,帮委托人交尾款的那个人,他又该怎么处置呢?

    他把收据揉成球,丢进酒杯里,由得红酒将其一点点浸透,真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像极了破开了谁的胸腔,取出来捣烂的心脏。

    春儿啊,你乖点好吗?欧晏落叹了口气。

    *

    姚菲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女儿刚才给她描述的,一个名叫小春的少女,坐着黑色鲸鱼在不同岛屿上冒险的童话故事。

    小春打败了三只坏心肠的丑八怪猪,打败了给黑蝙蝠怪通风报信的坏士兵,打败了投毒的独眼老鼠,还有一些情节女儿记得不太清楚,什么将胖青蛙拉进海底深渊之类的。

    虽然听起来是一个又一个正义战胜了邪恶的童话,但姚菲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姚菲翻了个身,看着身旁无人的床铺,被子已经被空调浸得清凉,她伸手摸了摸,再看看床头柜的时钟。

    已经凌晨快一点了,她一个小时之前给丈夫的手机打了电话,是良伯接的,说欧生正在忙,手脏。

    姚菲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他们两人不要太辛苦了,早点回家,明天再继续干活,就挂了电话。

    她从床上坐起,正想再给欧晏落打电话,门口密码锁响起音乐。

    她急忙下床,走到客厅,着急的语气里有不少埋怨:“这么晚才回来啊。”

    已经换回衬衫西裤的欧晏落站在玄关换鞋,没抬头地应了句:“没办法,工作太多了。”

    “我说你那店,要不然我过去帮忙吧?多一个人,你们应该也能轻松一点,反正我咖啡店那边……”

    “不用了。”欧晏落打断她的话:“等忙完这一阵,下个月会轻松不少,你去看看机票酒店吧,想去哪里都行,我陪你们出国走走。”

    沉沉浮浮大半天的心脏忽然就轻飘飘落了地,姚菲满眼惊喜:“真的?你想去哪里呢?”

    欧晏落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去趟挪威?”

    姚菲更惊讶了,她最近关注一个vlogger刚去完挪威回来,搭乘游轮穿梭于峡湾之中,沿途风景美轮美奂,宛如世外桃源。

    “好啊,那就去挪威,我去查机票!”姚菲兴奋得立刻转身往卧室走。

    欧晏落没有跟着她进卧室,而是走到厨房从冰箱拿了瓶冰水,开盖后几口便灌落半瓶。

    想想,他也确实好久没去挪威,看看贝尔松现在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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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0剪发

    “450万!!”

    窦任大喊了一声,激动得差点从塑料凳子上跳起来,被春月用力摁着肩膀压回去。

    “你别动!剪坏了怎么办!”春月手握剪刀,在窦任耳边咔嚓了两声,以示警告。

    春月家的阳台上没有种花草,她不擅长折腾那些小生命,养什么死什么。

    小动物也是,刚搬过来的时候窦任嫌她屋子太死气沉沉没点儿人气,给她买了两条小鱼放缸里养,不到一个礼拜,那俩鱼儿翻肚皮一起归西了。

    窦任身上围着银灰色理发围布,布上和地砖上已经落了些许黑短毛发。

    两人头顶上悬着春月昨天的衣物,淡淡皂香在斜照的阳光曝晒下,格外柔软香甜。

    他微垂着脑袋,还没开始修剪的刘海在鼻尖前摇晃,挠得他直想打喷嚏。

    “祖宗,你什么时候那么菩萨心肠了?能不能也给我个几百万花花?”手脚不敢动,他还得微驼着背,好迁就春月的身高。

    鼻子痒,窦任只好撅着唇吹起刘海。

    但很快刘海又下落,他只好求今日的理发师帮忙:“先帮我挠挠鼻子,好痒。”

    春月啧了一声,绕到窦任身前:“你怎么事那么多呀,烦人。”

    她弯下腰,狠捏住了男人的鼻尖用力揉了几下。

    窦任乐意让她这么做,满脸挂着傻痴痴的笑,咧开嘴露着一口整齐白牙。

    连春月都被他给逗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怎么会稀罕这区区几百万?你不是分分钟几百万上落咩?坐在这剪个头发的时间,你赚的钱都能买套房子了吧?”

    她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欧晏落,最能赚钱的应该就是窦任了,石白瑛应该都没他资产多。

    偏偏窦任是个大宅男,赚来的钱除了置入各种设备,其他的都花在家里那一屋子玩具手办和游戏上了。

    衣食住行窦任一向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头发长得能遮住眼睛了他都不愿意去剪,早晨睡醒都像鸟窝一样炸开。

    春月念叨了他好几次,见他次次应好,但就是不去弄头发,索性亲自动手给他处理处理。

    窦任乖乖坐在她身前垂着脑袋,觉得春月那平日拿刀拿枪的手,如今拿起发型剪,倒也挺适合。

    他嘟囔道:“你给我的每一块钱,我都好好收着呢。”

    春月每一次拿到委托费用,都会分成三份,他和老熊一人各拿25%,春月留50%。

    窦任跟她说过,要不然就别分他,这样春月和老熊能再多拿一点,但春月不肯,他便只好收下,找个单独的账户存起来。

    黑鲸抽佣也是够他妈狠的,杀手每次平均就拿一两百万,开销又不低,全都是烧钱的东西,这次连续干掉三只小虫子本来能拿的钱不少,结果撞上个不付尾款的,一分没捞着。

    “可这次我没办法给你们发工资了哦,下次吧,下次赚钱了我们就出国玩。”春月认真给他修剪耳廓上的毛发,想着Max这次的假护照怎么那么久还没做出来,都快要两个月了。

    窦任已经听过许多次“下次”了,但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也就罢了,懒散地应了许多声“好好好”。

    剪刀来到刘海时,春月让窦任把眼睛闭上,窦任不愿意,只半阖着眼皮,说:“这样剪就好。”

    黑夜就这么轻易被剪碎,一瓣接着一瓣落了地。

    阳光穿进来,刺进窦任微眯的眸里,就这么悄悄在他心脏上扎了个洞,那些柔软趁虚而入,灌得他胸腔暖和起来。

    以前窦任总不懂,他认识了十来年的老友汪汕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守在一个女人身边,连个名分都没有,还巴巴地总自己黏上去。

    现在窦任明白了。

    而且他就要学汪汕那样,死皮赖脸在她身边守着。

    直到守得云开,见月明。

    刘海修短后,窦任的浓眉大眼重见天日,鼻梁又高又挺,春月捧着他的脸左右来回看,啧啧称赞道:“真不愧是长得最好看的黑客小哥哥。”

    窦任被炸起一脖子鸡皮疙瘩,却阻止不了自己心花怒放,还装模作样地问她:“那是我长得好看,还是欧生长得好看?”

    在春月身边呆了这么久,他自然看得出来,欧晏落在春月生命里占了太重的分量。

    好在这男人自个儿作死,不然还真不一定有他的戏份了。

    春月还真的鼓起腮帮子思考起来:“唔……”

    窦任也不是真想知道答案,怕讨不到好,还得了个糟心的答案,赶紧自行拆了围布,扣着春月后颈吻住了她。

    铃铃——铃铃——

    手机铃声总不顾场合地响起,但这次不是春月的手机,是窦任的手机响了。

    窦任不情不愿地起身,回客厅拿手机,一看,是熊霁山来电。

    他回头看向春月,比了个口型“老熊打来的”才接起:“喂,中午要不要一起吃……”

    熊霁山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郭明亮和他老婆死了。”

    *

    早上还明媚灿烂的阳光,午后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城阴沉翻滚的乌云,曾博驰匆忙停好车,鞋底刚踏上滚烫水泥地,雨点就砸下来了。

    他没取伞,跑得飞快,一开始落下的雨还带着热度,拍在脸上是滚烫的,跑到郭明亮家楼下时,那雨水已经降了温。

    楼下不少街坊撑着伞围观,楼道里也是,家家户户都开了铁门窸窸窣窣聊着八卦,有些个比较避讳的,站在屋子里手转佛珠念诵经文,抑或屋子里循环播放着南无阿弥陀佛。

    曾博驰每迈上一级台阶都在反省自己一次,明明知道郭明亮有精神问题,有厌世倾向,为什么自己前两天不与他再多聊几句?

    为什么?他又一次慢了一步?!

    越接近郭家的楼层,人越来越多,楼道好闷热,现场每位警察都是大汗淋漓。

    局里有别的案子在忙,曾博驰来的时候有些晚了,法医和侦查员已经离开,尸体也被接走了,只剩铁门上缠着的警戒线刺痛曾博驰的眼。

    区局出的警,门外有一年轻警察认出曾博驰,惊讶道:“曾、曾队?你怎么在这?”

    曾博驰记不得对方的名字,有些不大好意思,对方倒是明白人,点头:“我姓罗,你喊我小罗就行。”

    曾博驰走到他面前,指指屋内:“你好,我与……死者认识,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你能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埋进外头嘈杂的雨水声。

    小罗一脸为难,也压下音量:“这不合规矩啊曾队……”

    “不不,不用太详细,我就想知道,确定是自杀了是吗?”

    小罗环顾了一圈,给曾队使了个眼神,接着往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

    曾博驰跟过去,小罗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伸出手腕,手指在腕子处划拉了几下。

    曾博驰意会,是割腕。

    小罗再瞅了眼事发单位,握拳挡嘴,极小声地说:“而且有留下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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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1雨夜(3000 )

    熊霁山在车内连抽了四根烟。

    车厢里被苦涩烟草灌得满满当当,尼古丁成了锋利无比的刀片,在他受损的喉咙里肆无忌惮地刮出一道道鲜血淋漓。

    大雨依然滂沱,前玻璃与车顶被豆大的雨滴击打不停,雨水将昏黄路灯糊成一朵被虫蛀空了花瓣花蕊的黄玫瑰,糜烂了一地。

    熊霁山其实非常不喜欢雨夜,下雨总是会让他想起太多过往。

    刀片在他身上割下一片片肉的那一夜在下雨,与玛蕾发生关系的第一夜在下雨,他赶回隐于边境深山里的寨子时也在下雨。

    但那场雨下得太晚了,火焰已经吞下了大半座山,只留满片焦黑狼藉,缕缕白烟里似乎还裹挟着谁悲怆的求救尖叫声。

    就连他刻意接近春月的那一夜,也是下着雨。

    第五根烟的烟头在充当烟灰缸的纸杯里摁灭,熊霁山叹了口气,开门下车。

    他知道春月家的门锁密码,直接按开门锁进了门。

    一进门就见春月与窦任两人都半躺在沙发上,手里各持着游戏机手柄,一红一蓝,姿态慵懒轻松。

    电视上是穿着厨师服的两个小人儿,手里捧着鱼或蔬菜,不停在着火冒烟的厨房内来回奔跑。

    两人玩得正上头,见熊霁山来了也没打招呼,光顾着与对方嬉笑怒骂。

    春月笑嗔:“欸你不要挡我路呀!我得去拿海苔!你赶紧负责煮饭!”

    “可你也挡住我啦,你从另一边绕过去嘛,快快快。”窦任也笑得一脸轻松。

    饶是他们平日再有默契,在里也要吵上两句。

    直到一局结束,春月才指着插在switch上的另外两个手柄,对熊霁山说:“老熊,你也一起玩嘛。”

    这游戏越到后面的关卡,就越需要多人一起玩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通关,这也考验着几个玩家之间的默契程度。

    熊霁山沉着脸,走到电视旁直接把电视给关了,欢快的音乐戛然而止。

    “……老熊,你搞什么?”窦任皱起眉头问。

    春月收起眼里笑意,睨着头发衣服均湿透的男人,问:“你有话要说?”

    一句“为什么你们还笑得出来”哽在喉咙,熊霁山心里翻滚着太多的感同身受,郭明亮遭遇丧女之痛,妻子承受不住这一切精神失常,这个家庭早在几年前就散了。

    从某个程度上而言,郭明亮就和当年在暴雨中扒拉着断垣残壁的熊霁山没什么差别。

    可一个仅凭着满腔恨意一直走到今天的人,却在大仇得报后选择了自杀这条路,熊霁山实在无法认同与理解这个结果。

    前两晚春月偷偷潜进郭明亮家的事,事前没有告诉他和窦任,等到事后才在群里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

    熊霁山才知道,原来那晚去那瞎子家接她之前,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黑鲸将会用什么手段对待没付尾款的委托人,熊霁山大致上是清楚的,而以春月的性格,给出郭明亮那样的选择,他也能理解。

    但就不能有另外的路可以走了吗?!

    熊霁山没说出口,但春月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轻笑问道:“你在怪我吗?”

    此言一出,熊霁山皱眉,窦任更是反应极大,整个身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为什么要怪你?”

    窦任没得到任何人的回答,不解的视线在春月与熊霁山中间来回游荡,没被刘海遮掩住的眉毛逐渐纠缠成死结。

    他直接问脸色阴沉的熊霁山:“就因为今天郭明亮自杀的事?”

    熊霁山没搭理窦任,狼眸直直盯着春月看:“不是怪你,只是在想,这件事情是不是本来还能有其他办法,能处理得更好。”

    “例如?”

    “我可以帮他们逃去别的国家。”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躲过黑鲸?”春月呵笑一声。

    “那我可以替他还了那笔尾款。”

    春月这才想起,她还没跟熊霁山说起已经帮郭明亮还过尾款的事,窦任正想插嘴,但被春月抬起手拦住。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白:“老熊,我不是开慈善机构的,我以前也只是答应过你,任务尽量不波及其他人,郭明亮他选择了哪一条路,说到底,和我没什么关系。”

    听似毫无所谓的口吻轻飘飘,却成了千吨巨石压在熊霁山胸口,他呼吸稍急,面色沉得连脸上的刀疤都似乎深了几分:“春月,难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是男菩萨吗?你手上没沾着点血吗?”

    窦任站起身,瞪着熊霁山的眼里难得带上些许鄙夷:“本来郭明亮不付尾款,下场会比现在凄惨百倍。现在仇敌有人帮他解决,他也能无牵无挂的结束生命,这不是一了百了么……唔!!”

    客厅面积不大,从电视到沙发也就两步距离,窦任被犹如发怒公牛暴冲过来的熊霁山压回沙发上,嘭一声极响,连沙发靠背都要凹了进去。

    墙壁被撞得落下白灰,窦任的肋骨被熊霁山的膝盖重重压住,疼得他快把后槽牙咬碎。

    整个虚拟网络世界窦任都可以来去自如,可在现实中的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在体能方面远远比不上牛高马大的熊霁山,加上两人重量差的原因,让他怎么都推不动骑在他身上的男人。

    很快,窦任已经没办法考虑疼痛的事,因为脖子气管也被熊霁山暴起青筋的小臂死死抵着,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小子,有些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熊霁山也不知道被窦任的哪一句话刺到了自己,抡起拳头就想往那张好看的小白脸上招呼。

    下一秒,他的太阳穴被抵上一块冰冷无情的金属,也把他暴怒的拳头逼停在了窦任鼻梁前五公分处。

    “放开他。”

    春月举着带消声器的手枪,声音里的温度早已降至冰点。

    窦任的脸已经一片涨红,双手成拳不停捶打熊霁山的旁肋。

    但这攻击对熊霁山来说不痛不痒,直到春月再拿枪管压了压他的太阳穴,他才松了小臂的劲,缓缓起身。

    春月手里的枪一直对准他,等熊霁山往外退开两步后,她才压低枪管,缓缓开口:“熊霁山,我不可能总派到杀坏人的委托,我也会杀好人,或者杀无辜的人。你如果觉得没办法接受,那就滚,我重新找一个车手便是。”

    心脏仿佛被突然扎进根刺儿用力搅得快要稀巴烂,熊霁山还没来得及出声,脸还涨红的窦任先开口了:“喂,春月!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他的喉咙酸胀生疼,多说一个字都难受,但他心脏疼得更厉害。

    为什么这家伙能轻易就说出换人?

    他们三人合作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连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

    车手可以重新找,那黑客呢?

    是不是哪一天她厌倦了,也把他像垃圾一样毫无眷恋地丢弃了?!

    熊霁山知道自己今晚情绪不对劲,冲动又鲁莽,他深喘了几口气,说了声“抱歉”,拔腿就往大门走。

    门撞上的声音巨大,窦任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没说话,许久后骂了声“叼”,起身朝门口走:“我去和他解释,你早点睡。”

    窦任追到楼下已经见不到熊霁山的身影,给他打电话,可对方已关机。

    这场雨好大,将整个城市笼罩在起雾的玻璃箱里,一只只发光蝴蝶扑腾翅膀仓皇失措地往外逃。

    熊霁山在雨里开了许久,开上高速,开离城区,直到出了雨水波及到的范围,他才出了高速。

    油箱亮起红灯,熊霁山叹了口气,开进高速口旁边的加油站。

    确实是冲动了,窦任这小子其实没什么大毛病,业务能力在线,就是彼此一些三观并没有那么契合,但熊霁山又不是非要跟窦任成为多好的朋友。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和春月也是。

    今晚熊霁山还没吃饭,冷静下来才听见肚子打鼓的声音。

    车加完油后,他进了便利店随手拿了两个饭盒交给店员去加热,等待的时候,他拿出手机开机。

    信息接二连三跳出,熊霁山点开微信,看见春月的聊天栏被刷到下方,窦任的头像则亮着数字红点。

    心脏上还插着的那根刺儿毫无征兆地又生生搅了一圈,连带着右胸那一整片都烧得滚烫。

    “先生,你的饭盒好了。”店员唤了他一声。

    熊霁山接过热腾腾的饭盒,走到窗边的小桌边,一手拿着一次性竹筷用嘴咬开,一手点开窦任的信息。

    「妈的你误会了!」

    「春月帮郭明亮付了尾款,整整450万,一分钱没少!」

    「而且她留给郭明亮的,不是毒药,他妈的就是一普通砂糖包!!!」

    「操!!」

    「她给郭明亮留了条生路,是郭明亮自己又选择了死路!」

    「你妈的熊霁山你给我道歉!给春月道歉!」

    后面还有许多信息,感叹号越来越多,熊霁山没怎么看,拉回去只盯着「生路」、「死路」两个词,盯得眼眶发烫。

    许久他熄了手机,拿起饭盒连扒了几口饭,饭已经凉了。

    他嚼得缓慢,暗骂了许多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