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医

    现在是神风二年，当今皇帝复位已近两年。

    当初读书的时候，纪芜从来没想过历史书上简单的白纸黑字，有朝一日会成为裹挟自己的政治洪流。

    佑德五年，边境鞑靼人来犯，皇帝御驾亲征，最终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帝被俘，鞑靼大军兵临城下。

    兵部尚书彭预在困境中力挽狂澜，扶持皇帝的弟弟宣王登基，改元奉昌，拒绝南渡，守卫京师，最终成功把鞑靼人赶回了老家，几年后鞑靼人见手上的皇帝实在无用，便索要了一笔银钱将其放了回来，出征前踌躇满志的皇帝归来后就成了幽居后宫的德王。

    此后几年，国泰民安，但不料奉昌八年四月十八一夜之间风云变色，德王在一众旧臣的拥护下重登帝位，借了他皇位八年的弟弟变回宣王，两月后身亡。

    以彭预为首的一干文臣武将从此皆被打为奉昌余孽，彭预等几位逆首凌迟处死。

    彭党牵连甚广，这两年间朝中几番暗流涌动，官场洗牌，纪芜的父亲纪渊也被定为彭党，他最终没有熬到对他的量刑就病死在狱中，长子纪存最近的消息便是已在流徙途中身死，也是这个消息，让顾氏一月前一场大病，差点归西，纪家仅剩一个男丁安儿，因年岁太小，得以同女眷一同入浣衣局。

    浣衣局并非如很多人以为的是宫中设置的专司涣衣的机构，如果让纪芜来形容，它更像一所行政体系完备的女子监狱，事实上犯官的家眷在这里都属于少数，宫中和宗室里犯错的宫女婢女，犯了事或被家中牵连的民女，甚至无处可去的流民，都可能会进浣衣局。

    她们和现代的囚犯一样在这里服役，若等不到平反和赦免，做个二三十年，也可能会获得自由身。除洗衣服之外，养蚕纺纱，织布染布，针线缝补，还有其他服务于这个机构的后勤杂事，都在劳役范围内。

    纪芜在不幸之中最庆幸的，便是纪渊没有罪重如彭预等人，他们的家眷是要没入教坊司的，受到精神与肉体双重摧残。

    浣衣局占地甚广，纪芜拐进东南角一处夹巷，这一排的房屋独门独户，比之她们住的好上不少。

    纪芜心想，也许自己再在这里熬个十年，也能有钱财搬来这吧。

    邱娘子以前是个流寇山贼的婆娘，生得貌美妖娆，进浣衣局已四五年了，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她的生存法则，如她这样在浣衣局里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不在少数。

    虽然浣衣局没男人，但有很多太监，除此之外，一墙之隔便是城西知槛院，知槛院是隶属工部的一处制器之所，可以理解为官办的铁匠铺，里面自然有工匠和兵丁无数。

    隔一道墙罢了，对那些贪花好色的男人来说又是什么问题。

    邱娘子的行情很好，也因此有钱买通免了自己的劳役，还住在这浣衣局的富人区。

    纪芜因缘际会在两个月前帮助邱娘子摆脱了两个小太监的纠缠，言谈间又得知她竟与纪家同籍，两人便算结下了些交情，纪芜心中本就没有尊卑那一套，何况困境之中，也唯有这个女人还肯对她们伸出援手了。

    这一家老小的，这个病了那个病，你也不容易。

    邱娘子手上摸着玉佩，颇为满意这水色，打量了一眼纪芜：妹子，你真不打算听我建议？你要是愿意，以后你家人生病，就不必这样四处求人了。

    纪芜很佩服她这么兢兢业业拉人下海，再次拒绝道：不用了，我觉得如今靠双手吃饭挺好的。

    不是看不起做皮肉生意，而是这是她做人的一条道德底线，就和你有机会杀人不犯法，却依然选择放下屠刀是一样的。

    邱娘子也不生气，继续对镜自照：酉时三刻，带你侄儿过来，我会请李大夫进来。

    浣衣局有医女和药房，但是在这自成一派的丛林社会中，凭纪芜那点身家根本看不起病，那位李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邱娘子有钱有人脉，她早就有了门路自己请大夫进来，不必受那些管事姑姑和太监的挟制。

    再次谢过邱娘子，纪芜便赶紧离开，因顾氏生病，她每日需要将顾氏那部分的活计做完，好在刚进来时打点过，她如今在印染处服役，平素工作就是染布，算不得太过辛苦。

    酉时三刻，吴氏抱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安儿跟着纪芜来找邱娘子，可谁知邱娘子却不在，不过李大夫在她的打点下倒是被带了进来，这一看之下，李大夫神色微变，言道这孩子烧得厉害，要配一副虎狼之药来救命，否则熬不过今晚。

    吴氏差点昏死过去，好在纪芜还能保持冷静，问李大夫缺什么，自己立刻去置办。

    李大夫写了几味药出来，神色难言地看着纪芜：这几味药不难，可是姑娘，你取不来。

    因为她谁都不是，如果是邱娘子在这里，凭借她的本事，自然有门路，可是纪芜什么都没有。

    人命关天，纪芜一咬牙：我去找她。

    邱娘子去了哪里，她多少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