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萬起跳的

    妳要錢我給妳啊！

    子涵聽到方倩的回答，第一時間是驚訝，再來想大吼，妳要錢我給妳啊！為了錢出賣身體，這跟妓女有什麼兩樣，子涵腦中瞬間竄出很多粗魯的用詞，可能是無法置信方倩的答案太簡單，簡單到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還以為方倩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或痛苦的過往，然後她要理解她必須跟男人在一起才能確保在這世界上有一個可以讓她安全駐足的地方。但是她錯了。子涵對她後媽的袒護現在崩塌，竟然是因為錢啊，太可笑了，妳是斷腿斷手，缺哪個器官，還是智商不足，不能好好工作嗎？需要用這種方式向男人搖尾乞憐的拿錢，子涵一想到那畫面，氣到腦袋當機。

    方倩看子涵的表情不好，想發怒又忍住的樣子，她進步了，也許是這些日子她總說子涵不夠溫柔，愛生氣，所以子涵改進，方倩想為她鼓掌，她感覺到她繼女的愛，她早知道子涵愛上她，她可是同性戀，要感覺一個女人對自己的情感，方倩很自信不會判斷錯誤。其實在方倩的自我認知中，她從未跟男人交往過，她這一生滿嘴謊言，對每一個親朋好友宣稱是男友、老公，接著變前男友、前夫，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她自己，還有與她相依為命的久病纏身的母親。

    方倩在偏鄉長大，家境不好，從小被灌輸傳統與金錢至上的價值觀，後來因為自身性傾向的關係，方倩害怕，雖然努力不放在心上，但還是難免被影響，以至於她到今天，跟子涵翻雲覆雨多少次的此刻，她只對子涵出櫃過。方倩回首她的可悲青春，那時候誤交損友，身旁的朋友愛慕虛榮，她學著跟她們去援交，方倩比其他女孩都更得心應手，其一是她比同齡的女生更成熟、更冷靜，其二是面對男性，方倩毫無感覺，噁心想吐難過傷心都沒有，更遑論興奮或開心。後來有男人嫌她呆板，方倩學著演戲，放聲淫叫，扭腰擺臀，又後來有男人嫌她醜嫌她胖，方倩花大錢讓自己變美，所以才對子涵說了那句眼前所見都是假的，她漂亮的臉蛋，完美的身材，全都是加工出來的，為更好的生活，金錢，虛榮心，逃離照顧母親的夢魘，自由。長久下來，方倩不只生理變化，心理更是加倍的扭曲，直到媽媽病逝前的願望－想看到她結婚。方倩基於孝心，或說於心不忍，所以跟「富二代」的前夫閃電結婚，做一場善意的謊言給母親看，到母親斷氣，她最後給了唯一的親人一場完美的戲。又後來前夫會出軌，那也是方倩一手策畫，第三者就是她請來的演員，她要離婚，絕對不會空手離開，方倩利用男人無所不用其極。照計畫離婚拿到贍養費後，方倩原以為自己會很快樂，沒了負擔，也不再需要找男人，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但是那天從法院出來的午後，天空陰暗，沒多久下起了毛毛雨，她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沒撐傘，衣服濕了，皮包也濕了，而她的眼淚跟著雨水止不住的從臉頰滑落，不知過了多久，她發現她是一個人，就她一個人。

    －－－

    那晚國興難得不用加班，準時回家吃晚餐，卻只有方倩一個人在家。

    「子涵說她今晚加班，叫我們先吃晚餐，不用等她了。」方倩解釋。

    「加班？」國興驚訝，這次他第一次聽子涵要加班。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說。」方倩搖頭。

    「雖然我同意趁年輕的時候拼一拼，但擔心她會太辛苦了。」

    國興愛女心切，方倩知道，他就這個女兒。方倩點頭，隨後跟國興繼續一般夫妻的夜晚。坦白說，說方倩沒有一點罪惡感是不正確的，尤其在她得知子涵對她是真心的之後，方倩就後悔不該一時興起，或說「性」起，對子涵出手。都說狗改不了吃屎，方倩是習慣了躲在男性背後為所欲為，享受他們的付出，只要她演一場他們想看的戲，她就可以坐擁所有好處，簡單來說，就是她改不掉說謊成性，恐懼他人眼光，又或者是她太低估子涵，沒想到子涵會認真，不惜背叛父親和她一起墮落也不要離開她。加班這件事就不難猜，那晚她對她說自己是為了錢而跟男人發生關係對子涵的影響，雖然那晚子涵發了很大的脾氣，說不想再管她，但方倩知道她記在心裡了，子涵太用心，方倩這次嚇到了，她要說停，子涵也停不了了。方倩在電子琴前嘆氣，看一旁手機顯示的時間，快九點了，這女人搞什麼。方倩穿外套出門，國興問她去哪，方倩隨便找理由塘塞他，她去買明天上課要用的教材。走在街上，方倩的腳步有些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記得子涵上班的路線，方倩笑了笑，何必記得這種事。冬夜的氣溫總是低，方倩口中呼出白色霧氣，她不會期待如偶像劇般的和好劇情，她都幾歲的人了，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但事實是方倩不自知，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談戀愛，跟一個小她十幾歲的女人，她老公的女兒。

    兩人今晚的遇見非常普通，在便利商店的用餐區。子涵因為沒吃晚餐，下班後先在超商吃些微波食品，吃完才回家。子涵不想見到方倩，可是又想著方倩說的話，她自覺今年最矛盾的獎盃要頒給她，她有信心一定是她會獲獎。突然，她手中關東煮的黑輪被一個人搶走，子涵沒多想，直接脫口而出你他媽誰啊。

    「我是妳媽。」方倩冷靜說出，坐到她對面，一口吃掉那根黑輪。

    子涵咬唇，瞇眼瞪她。

    「妳怎麼會在這？」過了幾分鐘，子涵才問。

    「我想妳。」

    「放屁。」

    「子涵，妳講話真的要修飾一下了，我怕妳以後會被人揍。」方倩苦笑。

    「我被打也不關妳的事。」子涵撇頭。

    「好，就算不關我的事，妳也要想想妳爸爸。」

    「千萬別，我現在只要想到爸爸就很想死。」子涵用力咀嚼飯菜。

    「不如我們一起死好了。」

    「妳腦袋有問題嗎！」

    「妳才腦袋有問題。」

    面對子涵一遇不開心的事，就慣性對人發怒，方倩偶爾也挺不開心的，雖然她有錯在先，但習慣成自然，現在不改，她怕子涵以後會不招人疼，很可憐。

    「子涵，妳別加班。」方倩好心勸她。

    「閉嘴啦，這是我的自由。」

    「確實，但是有件事我要先說，如果妳開始拼命賺錢是為了給我，那我想妳就不必了。」

    「哈？方小姐，妳會不會太」

    「子涵，妳在公司加班的那幾百塊加班費永遠都不夠給我的。妳知道嗎，我以前一個晚上給人上都是上萬起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