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驿馆

    

第四章 驿馆



    司马尔容醒来时,只觉得脖颈僵硬的仿佛要折掉一般。熹微晨光透进马车车厢之中,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下意识地想要发作一番脾气,却发现兄长仍靠着车壁睡意沉沉,只是眉心紧皱。

    她似是从未见过他这般忧愁的模样。

    饶是南朝风雨飘摇,可呱呱坠地便是天潢贵胄的男子,又哪里会有什么惹他皱眉烦心的事情呢。

    手指轻抚上他的眉心,阿兄...为何如此烦忧呢...你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呀...

    做皇帝,难道是一件值得忧愁的事情么?

    司马尔容将马车车窗上的帘帐,微微挑起一角,清晨雾气弥散,略带的寒意和浓重的露水铺面而来,倒是叫她清醒了许多。

    说起来,她心中确无多少对皇帝病重的担忧,毕竟,皇家人天生血便是冷的,更何况,是在他们司马家。

    立国一百五十余年来的每一代皇族,皆有手足相残,乃至父子相杀,如此礼崩乐坏,只叫宗室人人皆危,人人皆想取而代之。

    自小,母亲便常常讲,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唯有阿玉才是浓浓一世的仰仗,无论阿玉在宗谱上会被记为何人之子,无论阿玉是否还能认自己这个母亲。

    女郎...郗将军来报,前方还有十里便到金陵郊外的驿站了。片刻后,侍女阿鹤矮身进了车厢,见她已醒,便轻声道,另外,桓使君温公,似也在那休息。

    桓温...饶是对朝政不感兴趣,司马尔容也对这个名字颇为熟悉,看起来,各地方上的重臣,皆被召回金陵了。

    是,同行的还有他的五公子,左将军桓缇。

    替我回郗将军,稍后在驿站略停,叫我兄妹梳洗一下,便即刻进京。请他提前遣人知会宫内监,叫我的车架直接入宫。

    司马尔玉此时也醒了过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妹妹的腰肢,凑近她耳边道,怎么,那只老狐狸也回来了?

    少不得还要彼此见礼一番。司马尔容见阿鹤已经出了车厢,才略显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道,还有他家五郎也在呢。

    去岁他想向咱家提亲,虽被父王含糊过去了,可瞧着便是未曾死心。司马尔玉见她表情可笑,便轻轻刮了她鼻子一下,说来可笑,我家女郎也是他一个兵家子能肖想的么?

    人家陈兵长江沿线,自然有提亲的底气。回抱住司马尔玉的腰,她将整个人都埋进兄长的怀里,声音也闷闷的,不过,阿兄都还没迎娶郗二娘子,哪里轮得上我?

    司马尔玉十岁时,便由当今皇帝做主,赐了郗二娘子郗璿为妻,正是太傅郗超的侄女,前年郗二娘子及笄,二人本该成婚,可惜郗二娘子母亲去世,守孝三年,便将婚期推迟到了今年六月。

    说来护送二人进京的郗将军,便是郗二娘子的亲兄长,大郎君郗鉴。

    如今,还不知这门亲事又有何变数。

    缩在兄长怀里的司马尔容,直到马车缓缓停下,才不情愿地坐直身子,唤阿鹤进来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长发,捋顺了衣角,随兄长下车梳洗。

    待二人皆在驿站整理一二,果不其然,桓温便遣人来求见。

    司马尔容接过侍女手中的绢制纨扇,虚掩容貌,与兄长跪坐案几两侧,瞧着他父子二人躬身下拜,便也点头回礼,听兄长道,使君快请坐下。

    虽是对彼此来意皆有默契,此时也不会在明面上讲出什么,不过寒暄几句。

    待司马尔玉循例问道江左局势,桓温却是虚虚实实地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可是,有什么动静么?

    郎君有所不知,近几年来,北边鲜卑蛮人更替颇为剧烈,自慕容鲜卑取代苻坚后,鲜卑便分为两支。一为如今名义上的北方共主慕容氏,另一只却是近二十年来崛起自雁门一带的拓跋鲜卑。慕容氏对其奈何不得,见他也只是称王便索性维持表面平和。

    只是,拓跋氏的那位大妃,去岁杀子立孙,今年,便是要称帝了。

    鲜卑自己乱起来,于我们而言也算好事...司马尔玉抚了抚下巴,道了一句。司马尔容听在耳朵里,却也是如此想,微微地点了点头,却见桓温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故作高深的模样。

    郎君所言不差,只是可曾再深想一层?若从八王之乱算起,那拓跋家族俯首称臣于幕容氏也有六七十年了,起先是慕容氏手下的先锋,后来分庭抗礼为王。如今胆敢称帝,自然是有取而代之的胜算。

    使君是说...北方的胡族,或将统一在一人之下。

    女君所言不差。

    如此,使君肩上的担子,便更重了。司马尔容手中的绢扇微微旁移,露出泰半的脸孔。

    听得她话语,桓温点头称是,见她容貌漏出泰半,却也知礼,微微偏过视线并不直视于她。

    与他并坐的桓缇目光却直直地落于她脸孔,不料正对上她的眼光,可他也并不尴尬,反而微微一笑,才缓缓低下头去。

    司马尔容便又下意识地上移绢扇,也只剩一双眸子露在外头。

    她眉眼生的极好,尤其是这一双眼,几可称得上摄人心魂,此刻却是隐隐藏着几分寒光。

    如此...兹事体大,这驿馆却是不便深说。司马尔玉听桓温点破,便也相通,若是皇帝身故,南朝必然小小动荡,此时便是给了拓跋氏称帝的绝佳时机,待南朝安稳过渡至自己统治时,只怕北边也早便尽收拓跋家的麾下了。

    届时,南北就皆有了皇帝,那于公于私,便都没有半点可以转圜的余地了,势必只有你死我活。

    使君到了金陵,若有闲暇,还请到我府上细细详谈。

    南朝兵士,六成皆在桓温一人麾下,南北局势若更加紧张,他一人便当真能左右南朝上下生死。

    郎君所言极是,回京后,臣自当拜见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