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噩梦

    偌大的房间里，家具寥寥可数，只一张床、一对床头柜、一面落地镜和一把用以换装的单人椅。

    这房子看起来上了年纪，各处的绘画和装饰看起来也有些时日没有修缮了，处处透露着败落的气息。

    巨大的寝榻上，一个年轻的女子正遭受着梦魇的侵扰，冷汗浸湿了她的被褥，让她浅金色的发丝黏糊糊地搭在皮肤上。

    她看上去远还没有成年，手腕纤细得好似任何一个人都能毫不费力地折断。玫瑰一般的唇瓣间泄露着的，是她最深的恐惧。

    父亲母亲不要不要走

    泪水夺眶而出，即便她仍紧锁着眉头。

    底波拉·珀西是珀西家族的这一代唯一的女儿，从小在父母和兄长的庇护下像任何其他一朵温室的花朵一样成长。

    这并不意味着她见识短浅。相反，底波拉的父母给她的教育与给她兄长的教育几乎别无二致。这意味着底波拉不仅学习了所有贵族男性会学习的那些知识有关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历史、地理的一切的一切还必须要学会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所应当知道的那些，换言之，如何成为一个好夫人的知识。

    但底波拉还没有订婚，她的家族就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事情或许要溯源到珀西家族兴起的根源。

    巴特罗位于一片极其广袤的大陆的西北端，在它的南部有一片三面环山的内海。由于山脉众多，平原稀少，整个巴特罗虽然加起来只有几千万的人口，大大小小的王国却有数十个。

    珀西家族最早来自一个海边的小国，这个国家只有七座山。珀西家族是这个迷你小国的统治者，也就是所谓大公，但实际上如果和安茹这样的大国里的大领主，同样被称为大公的那些家族相比，珀西家族根本不值得一提。

    偏安一隅的珀西家族没有想过要扩张，要通过联姻扩大势力。

    但是小国在大国之间的争斗中，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力。

    安茹王国与内海对岸的西西拉帝国积怨已久，部分原因或许在于教廷承认西西拉的王为皇帝，却不承认安茹王的帝位。教廷这样做，表面上看是有着充分的伦理理由，西西拉的王在辈分上比安茹王国大不止一辈，且他下属的公国多达十五个安茹不过有两个公国而已。事实上还是因为在西西拉帝国有更多的人是虔诚的雅威教徒，交奉献金的人更多。

    珀西家族的所在，不过是战争后勤路上的一个补给港口而已，却被裹挟着加入了安茹王国那一方的阵营。

    等珀西家族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长达一个世纪的战争以安茹的险胜告终。

    说实在话，并没有谁真的得利。要说有的话，那也是隔壁的阿勒蒙王朝。安茹改名叫弗林克，还是一个王国；西西拉帝国则被各方邻居趁火打劫，元气大伤。

    因为这战争而空耗国力、没捞到任何好处、还被迫向教廷承诺更多奉献的西西拉人，决心闭关锁国休养生息，好好磨快刀子。

    弗林克王卡佩一世是原安茹王国最后一任国王的表侄，关系可以说是远得不能再远。他因为在珀西家族的领地上住过两个月而对珀西家族多有感恩，却不曾想他的感恩成为了后来所有国王对珀西家族的忌惮，并最终导致了珀西家族的灾难。

    底波拉出生的那年，西西拉帝国联合八个国家一同制裁弗林克王国。负责南海岸港口与贸易的珀西家族面临巨大的压力，为了南部的税收操碎了心。

    然而珀西家族的贡献没有打动卡佩一世的曾孙腓力。

    腓力的父亲亨利王是弗林克王国的三位统治者中最长寿也是最好命的。亨利王的父亲在亨利王十四岁时就因坠马亡故，亨利王又活到七十岁的高龄，等腓力继位时，他已经五十岁了。

    腓力有隐疾，虽然有几十号情妇，却只有两个私生子。

    而他的父亲亨利王却是出了名的福泽绵长，给他安排了九个弟弟。

    这九个弟弟里面，前四个每一个都有至少两个儿子。第五个是个同性恋，潇洒得很。第六个弟弟在腓力登基时有一个女儿，第七个刚刚结婚，第八个和第九个还在议婚。

    腓力的两个私生子还都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种货色，一个肥胖如猪，另一个儿时毁过容。

    腓力对旁人的猜忌，甚于其他任何一切。

    他自己就有些其貌不扬，不过是占了长子的便宜才有今天。

    没有能力去动他的弟弟们以及其他亲戚，珀西家族这样的地方豪强就成了他首先下手的地方。

    近乎无理的税收要求，时不时降临的施工任务，让富庶了一百年的珀西家族焦头烂额。

    腓力死在底波拉七岁那一年，御医的诊断，是操劳过度。

    随后腓力的两个儿子相继死于意外。

    底波拉七岁到十二岁的这五年间，弗林克王国换了七个国王。

    这里面不全是腓力的弟弟们，还有他的叔叔伯伯、堂哥表弟。

    有些自己退了位，有些死在了那宝座上。

    原本象征着王权的御座，染上了浓厚的血腥气味。

    珀西家族只想明哲保身。

    可最终，和珀西家族北部领地接壤的安德鲁斯家族支持的、先皇的四儿子，路易继位了。

    相比只懂得权谋争斗的腓力，路易要沉稳得多。他懂治国，但是为了王位，他娶了安德鲁斯家族的小女儿做续弦。

    原先的妻子死于恶疾。

    终于在底波拉十四岁的那一年，路易王对珀西家族动了手。

    底波拉那天过生日。教马术的英俊骑士给她提早放了假，让她好有时间去准备。

    底波拉不喜欢过于繁杂的礼节，可作为贵族，洗个澡都是极其麻烦的事情，有一个又一个的步骤。

    她更喜欢纵马到山后边的小湖，让她的哥哥康拉德帮她看着，自己在湖中游泳、沐浴。

    当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进宴会厅的时候，面对的却是已经咽了气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倒在血泊里的哥哥。

    那是一群盗贼。

    底波拉不知道，什么样的盗贼能够轻易地进入珀西家族最核心的城堡，玩儿似的将她正值英年、每日习武的父亲刺杀，还将大她五岁的哥哥的双腿脚筋挑断。

    她出生于五月，是一年中珀西家族的领地最漂亮的时候。气温完全回暖，四处开遍好看的花，月季萌芽，薰衣草的香气会把整个梅尔赛城变成香味的天堂。

    但那是她最生不如死的夏天。

    她亲手斩下了从小教她剑术的老师的头颅，因为他的背叛导致了她父母亲毫无尊严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