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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破月花弄影03

    

清风破月花弄影03



    茹晓棠是在盯梢人离去后,深夜去弄口那家五金铺的,五金铺还没有上门板。守门的阿来四下看了看,放她进去。

    进门向地下一层的密室去,几乎有些踉跄地,她扑上去一把抓住大姐的手臂,下巴颤抖着说不上话来。

    他们的组织只大姐阿来与她直线联系,不多见过别人,大姐曾雪琴干练镇定,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茹晓棠嘴唇瑟抖:月儿她她,被戎长风欺负了。

    大姐眼睛一凌,却又马上释然,拿开她的手,淡淡道:是了,那就是了。

    小棠闻言一惊,一时不知如何理解大姐的漠然。

    曾雪琴无视她的惊疑之态,兀自向门口人吩咐:阿来,你尽快将此事报与戎三少爷知道。她说:究竟是同父之兄,戎三少爷料的这样实,这位四少爷戎长风果真性急!

    茹晓棠听到戎三少爷越发心乱如麻,手绢不由攥紧了,不安地来回在地上走:月儿怕是给我毁了,毁了!

    曾雪琴道:你不告密,她未必逃得脱这份劫数,遇上戎长风,自然是砧板上的肉,跑不了了!

    说着,忽又想起什么,叫住阿来,道:你去码头一趟,最迟今夜零点,一定要把话给澹台斯玉带到。

    阿来领命出去后,曾雪琴对茹晓棠道:我们需要澹台这个人,必须立刻争取他。戎三少爷分析的有道理,年轻人一旦摔跟头,必向自己的反面走,林映月这次出事,澹台必然倒戈!

    茹小棠正在悔恨连连,憎然道:昨天若能助他二人逃出上海,不是照样争取到他,如今月儿

    错着,曾雪琴惯是老大姐的口吻,澹台一旦得了林映月,必然远渡出洋,想他为我们效力是不可能的。说到此,她慨然道:这些公子小姐,哪里懂什么治国平天下,非是切肤之痛,不能知道国难家仇四个字。

    茹晓棠心中一凌,忽然顿悟大姐的初衷便是要戎长风糟蹋月儿,促使澹台斯玉与戎长风反目,进而倒戈相向、投入对立组织中来。

    而大姐的所有命令又是来自上面的头目戎三少爷。

    可是,戎三少爷是映月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啊!想到这里不免煞煞寒心。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她不是第一次后悔加入这个商会组织,而今天,比任何一次都悔!可事到如今已是势如骑虎,还能说什么呢?

    我回去看她,别要想不开寻了短见。她讪讪转身要走。

    她不会。曾雪琴说,我虽没有见过这位林小姐,但就阿来查来的资料看,这位女子倒不像是刚烈之人,若有死念,也不过是刚刚吃了亏那阵子,到了现在,她不会舍得。

    茹小棠情愿此话被曾雪琴说中,微微点点头去了。

    回到亭子间,满屋漆黑,一丝儿人气没有,像是盛尸间,她陡地不安,上去抓住林映月的手,林映月的指尖颤了一下,她揪紧的心方才渐渐松开,轻声说:已托了表哥去码头见澹台,必定此时话已传到。

    林映月一动未动,眼睛在黑夜里瞎瞎地睁着。

    夜漏声声,二人共卧一张闺床,林映月一夜不曾动弹,但茹晓棠知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茹晓棠惊了:人间不能有这样瘦得快的,一夜的工夫,林映月薄成一片纸,苍白地展在床上,真个不是死人,也是活死人了!

    作孽啊,是自己助纣为虐害惨了人!

    茹晓棠合该自悔,然曾雪琴所说的逃不脱,又不无道理。

    是三个月前吧,林家祖父寿筵那天,林映月被戎长风的人请出家门。

    记不得如何上车的,落座的一瞬,黑布条落在眼上封实,满目漆黑地向前,直至满目漆黑地坐在一张硬木椅上,不知身处何地,知道身边有卫兵立着,但阒然无声。

    终于有了人声,却只闻其声,不辨其字,说话声在院子里,且仿佛是绕着回廊一面谈话一面向这里走来,回廊那么近却那么百转千回,声音也忽远忽近千回百转,当终于可辨时,林映月听到父亲的名字。

    林讳道托病不来!

    此话刚落,一幅官腔接去话头:这个老遗少乖张得很,祖上被前朝皇帝抄家抄掉了胆,直至如今是提到政治就禁口、见到兵卒便掉臂。托病不来,你以为他真病?

    从者说:或是避讳染指国事,装病也未可知!

    那官腔似有一声冷笑,说平生最憎这些漠视国事苟且偷生之人,我告诉你,林讳道这个人最是刁恶,不要被他的假清高蒙蔽,该打压就打压,不要客气!时局好时他们坐享盛世,时局一旦有变,他们第一个缩了头做乌龟。什么名门之后,不过是头村牛!

    林映月脸猝然发烫,为人子女,背后听到别人如此辱亵父亲,自是比听到骂自己还羞辱!她心下忖忖地攥着手绢,想起屡屡请父亲来的这所机关,其顶头长官是戎家的四少爷,这说话的莫非是

    想到这里愈发不安,戎家人她概没见过,虽然与戎三少爷指腹为婚,但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最是奇怪,该到见面的时候千山万水赶来相遇,不该见着的时候,同在一座城也老死不相逢。

    疑虑间外面传来声音:他家小姐和那位得意弟子还是屡请不动?

    来人越行越近了,声音越来越清晰,另一人回说碍于林小姐是未过门的三少奶奶,不好相强。好歹今天又去请了。

    什么三少奶奶!那林家老太爷就是红楼梦里的焦大,拿死人撑腰,死人订下的盟约能作数?

    映月心房别地一跳,脸煞红煞白,羞愤难当。

    我正要问你,老三又生事了是不是?

    答话的人欲讲不讲地打着呵呵,还是说了出来:您久不回公馆,家中事确是知道的少了。后面的话映月不听犹可,听了立刻浑身发抖。

    原来,戎三少爷坚决要与林家退婚,曾给林父写信承望玉成其事,熟料遂愿不成,反倒被戎家老爷获悉,狠狠惹出一顿家法。

    映月指尖发抖,心中哀哀一声:糊涂啊,父亲。怎能将此事瞒的铁桶般,叫她丝毫不知!退婚也并不见得丢身份,她还年幼,再找人家不难,况时代更迭,林戎两家早已不相称,落势的林家空留贵胄虚名,家道却早已清贫的令人难堪,跟如日中天的戎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能不惹着嫌弃!

    脚步声已经近在窗外,声音更加清晰:不问政治清心寡欲这种话,他不要叫我当面听到,谅他是什么学界泰斗,我也不能客气。若说清心寡欲,别人也许能有,他姓林的断没有,这种做过老爷少爷的人是最不能穷下来,骨头轻,攀着富室不放,上海无人不知老三闹婚变离家出走,姓林的装聋做傻不站出来解约,仗着什么媒妁之言痴心妄想,不是下贱是什么!

    映月一震,一股酸液猝然涌上眼膜,洇湿了黑色的蒙眼布!

    此时军靴的声音进来了,明显停了一下,显然不想到林家小姐已经在此。

    映月颤抖着慢慢站起,扶着桌沿瑟瑟立着,羞辱之心已经将她击垮。

    下贱!下贱!她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了。

    来人也已意识到什么,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哪里收得回。

    戎长风去正对面的上位坐下,先没有说话,看了眼立着的人,细小身量,封着眼睛,穿着一身新制的行头,略嫌宽了些,就显得衣服里的人更娇,还是个孩子,仿佛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

    再看那行头,虽是簇新却极其寒素,但正因这寒素才衬出触目的地方由那墨色布袍里,翻出一小截红绸袖口,更由红绸袖子里,露出雪团似的一双手臂。

    戎长风一个指头一个指头脱着雪白的手套,罗副官示意卫兵摘去林小姐眼上的黑色蒙布。

    有一道流光倏忽由眼前划过,戎长风脱着白手套的右手忽然停住了。再也没有那样一双重瞳,从黑暗中乍见光亮产生了刹那的失明,尽管粼粼汪着一层水泪,却安静地张着一双大眼适应光明,简直就是一个长着灵瞳的盲女。

    空间里有几秒钟静默,他看着她,竟有几分怔忡。

    最后,他将手套往桌上一丢,像对所有造访者一样居高临下地客气一句:失敬的很,林小姐,这是敝舍规矩。指的是封眼之礼。

    林小姐那双还没有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没有向说话者投过来,只默默低下眼帘。

    戎长风没有赘言,遂问随侍:澹台少爷呢?

    话刚落音,门外来报:客到!

    澹台斯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