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重生



    今夜是除夕夜,皇宫里却死一般沉寂。

    燕霏又一次咳出血来,连带着一些斑驳的胃液,她靠在龙榻上强撑力气揉了揉眼睛,还是一片模糊。

    大限将至。

    起初她只是尝不出味道,后来听不清声音,到如今才知,原来这毒还会破坏视觉的。

    门忽然开了,隐约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是谁燕霏已经分辨不清,但这个时候还能来瞧她一眼的,大概也只有一人。

    林将军。她闭着眼睛缓缓道。

    陛下。林轻叶不疾不徐地走到榻前,行了个简单的虚礼   ,听说陛下病得厉害,臣特地来看看您。

    说罢,她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上去,神情冷淡地瞧着榻上已病入膏肓的皇帝。

    燕霏想笑,嘴角才弯出了弧度便涌出一丝血,胸口裂开一般疼。

    林将军有心,如今也只有你能来看朕了。

    由林轻叶统帅的御林军,此刻大约已控制了整个皇宫,自然没人能来看她这个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

    今夜是除夕,燕霏忽然想到,她的皇姐似乎也是死在除夕当晚,只是要比她的死来的突然,一剑封喉,免了许多病痛缠绵,也免了受人折辱。

    林轻叶,应该也不忍折磨皇姐。

    其实陛下不过是棋差一招。林轻叶抱着臂膀喃喃道,臣差点就输了。

    是啊,只是棋差一招。

    她从先皇手中接下这危如累卵的江山时,对政事一窍不通,这些年殚精竭虑,攘外敌,除内患,自认无愧于心,若非一朝毒发,林轻叶大约也不会有机会逼宫。

    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的,倒在了释兵权的那一夜。

    罢了罢了。

    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往事历历在目。

    燕霏以为这走马灯会将她执政以来的诸多坎坷再过一遍,眨眨眼,却看到了年少时游历的山河百川。

    对啊,若非皇姐遇刺驾崩,她会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王爷,多年如履薄冰的帝王生活让她已经忘了,最初,她不过是想看花养鱼,游山玩水而已。

    燕霏死到临头依旧不温不火的模样让林轻叶觉得好生无趣,逐渐失去耐性: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嘱咐臣的?

    嘱咐?燕霏想,林轻叶并非黑白不分,其实只是憎恨母皇和皇姐,若是她自己安分做个傀儡皇帝,兴许也不会让林轻叶起杀心,所以她应该不会迁怒旁人,大臣们她应会妥善安置。

    除却这些,她瞧着自己果真是孤家寡人,数年过去,身边无一亲信

    嗯她想了想,朕想下一道旨。

    即日起,废除后夫殉葬制,咳咳,朕想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

    男眷们也是可怜,生来只能依附于女子,没有选择的余地,燕霏自知无力回天,后宫夫侍们却还是大好年华,为她殉葬着实可惜。

    林轻叶没想到能得到这样一道旨意,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臣知道了。

    嗯,这下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她其实还想在自己的陵墓里多种些花草,却发觉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身体越来越轻,耳边似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是毒发,还是死亡

    半晌,林轻叶转身,朝着外面波澜不惊地吩咐道:传下去陛下,驾崩。

    轻描淡写,无人悲戚,无人嚎哭,一代帝王的死,竟如鸿毛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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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陛下。

    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她,燕霏惊异地回过神来,眼前正是右相连怀茵。

    连怀茵也死了么?林轻叶竟小肚鸡肠如此,连这两朝忠臣也不放过。

    燕霏怔怔地望着她,这位将大燕视为性命的贤臣,十年如一日地鞠躬尽瘁,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她。

    可惜却被她辜负了。

    陛下初登大宝,又批了这么些折子,想必是累了。连怀茵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当初是她携众臣执意迫使燕霏登基,瞧着曾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宁王殿下如今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愁眉紧锁,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这位初出茅庐的青涩帝王,抬眸却见燕霏正盯着她,眼中晦暗不明。

    初登大宝怎么会。

    她拈下手边的一本奏折,飞快扫了两眼,见到了落款处的日期长明一年,一月二十日,是她登基的那日。

    可她是死了的,应当是死得透透的,那毒发造就的六腑溃烂,五识衰退,四肢僵劲的痛楚还记忆犹新。

    怎么会回到登基的那一日?

    陛下怎么了?连怀茵犹疑地问了一句,皇帝莫不是被这么些奏折吓傻了?

    哦燕霏回神,无妨,只是有些疲累,连相无须担忧,夜深了,连相早些回去休息吧。

    连怀茵心觉有些异样,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只得默默退去。

    燕霏屏退左右,独坐在案台盯着烛台愣神。

    她动动手指,转转眼睛,突然被扑朔的烛光晃了一下,旋即低声笑起来。

    真是许久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五感尚佳的滋味了。

    半晌,她忽然想到些什么,唤人传来了一盏苦茶。

    徐芊不解,她跟了燕霏十年,知晓她所有习惯,这位主子最不喜苦,怎得今日突发奇想要喝苦茶。

    燕霏端着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由舌根蔓延到舌尖,整条舌头都麻了,许久还残留着余味的酸涩。

    很难喝,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可她却庆幸起来。

    很好很好,眼下看来的确是得上天垂怜,让她能从登基这天将一切重新洗牌。

    彼时初执朝政,不通政策谋略,一路走来诸多坎坷,幸得忠臣良将辅佐,得以扶天下于危难,挽山河于将倾,然一朝不察,不知奸佞贼心伏延千里,獠牙显露之时摧枯拉朽,朕欲绝地反击却为时已晚矣。

    这是上一世燕霏在日簿上写下的最后一句,今日她翻开这本封页崭新的薄簿,里面还空空如也一笔未动。

    她提起笔,展墨颠腕,在扉页上落下一列小字长明一年,一月二十日,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