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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机(上)

    

夜机(上)



    林聿特意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以为这样可以错过林棉,哪知,床铺上她已经不在了。他换了衣服直接出门,一手拿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舅母。下到一楼,却看到舅母同林棉一道走进来,拎着买的菜和早饭。今天起得倒早。舅母说,林聿挠挠头:公司有事。林棉闻言轻嗤一声:躲着谁呢。

    舅母假装没听到林棉那句讽刺:吃了早饭再走。林聿说来不及了,舅母忙给他塞买的小笼包和牛奶,他推不过,拎了就走。林棉站在楼梯口目送着他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林棉想,不知道晚上还过不过来。

    舅母见她这样,不免又念叨:明明心里都记挂着。不是冤家不聚头哎。

    回到家吃早饭,王子瑜因为起晚,被骂着出了门,舅舅要送她,边换鞋边说:都是你害我也被你妈骂,好了,我两只袜子好像穿得不一样。

    等家里有事的人都走了,舅母和她在空桌子叠金元宝,裹着黄色锡箔的纸,对折,翻转,捏出角来,细碎的纸屑掉在桌子和手上。这些都是要烧给她爸爸妈妈的,她叠得仔细。谁能想到,一转眼,居然也快十年了。

    舅母低头看见她手上戴的玉镯子,说:你妈妈留下的那个?林棉点头:好歹是个念想。

    舅母想了想说:前几天我还梦见你妈妈了。你妈妈穿得还是干净利索,素色长裙,在那边应该过得挺好的。林棉又点头。

    她只说还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她虽然说得不多,我都听明白了。舅母继续说:你大哥和依依的事,你知道了吧?

    林槿和我说了。

    嗯。依依这个小姑娘热情能干,我看着还是不错的。你哥一开始还不肯接受人家的追求,她倒也看得开,追你哥坚持了挺久。我知道,你哥是气傲,不想让人说他靠的是依依家里。可谁会这么说呢,他的能力摆在那里。林棉没有说话,拿过杯子喝水。

    其实,他不说,我们也看得出,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心里惦记着你。林棉睫毛微闪,舅母说:你在外边,他哪里放心得下。

    林棉听到这里,有些许不屑地说:那不是已经求婚了么?舅母把叠好的金元宝放在纸箱里,他有他的压力,我和你舅舅也催着呢。

    林棉拿另一叠纸来叠:现在我又回来拖他后腿了。舅母摇头:别这么说,你知道你哥根本不会这么想。

    傍晚,在王子瑜的恳求下,在她房里陪着她做作业,说是陪,两个人常凑在一起玩手机,王子瑜和她讲最近看的同人,作者插刀插得我都快心如死灰了,林棉忍不住笑出声。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细碎讲话声,林棉心神不宁起来,盼着又不盼着。没多久,复又归于平静。她没了心思玩闹,走出去,舅母见她出来,把桌子边的纸袋子递给她,林聿刚才过来了,给你带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有什么缺的你再和他说。知道你爱吃蛋糕,还买了一个。林棉接过,舅母见她神色恹恹,补充说:他是想和你说话的,是我说你在陪王子瑜做作业。林棉不愿多讲:谁要和他说话。

    晚饭时分,一个慕斯冰淇淋蛋糕被切成八份,王子瑜把最大的一份递给林棉,林棉切一小口放在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高级蛋糕了,奶油细腻,入口即化。

    她的哥哥总是这么细心周到,还守礼。

    林聿一个人住,吃什么很随便,工作忙,他的冰箱里通常都是些健康速食产品,切好分装的速冻蔬菜,牛肉、鸡蛋、牛奶、气泡水,不用动太多脑子。今天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细算了这是林棉在姨妈的第几天,他并不想见她。

    他进了家门开灯,餐桌上有个保温袋,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保温杯汤,熬的粳米粥,还有几样糕点小菜。林聿这才看到袋子上的便利贴,上面写:舅母做的,不是我,放心吃。落款:妹妹。

    林聿把纸条攥进手里。

    到了月中,林聿去接舅母家林棉回父亲那边。林家那边的大伯联系说,因为是十年祭,准备做法事,他们两个务必要去。

    车停在楼下,舅舅一家往车上搬东西,纸钱元宝心经,舅母说:是林家那边操持的,我们不方便去,再说我们这边也去过了,你们再替我们表表心意。

    从安城到林父老家有几小时路程,高速路上一路过去,风景倒也好,大片的田野,上面坐落着高耸的高压线塔,一座连着一座,如山般绵延。那样长时间盯着重复的画面很催眠。

    林棉突然开口:林聿,你想爸爸妈妈吗?

    想。

    你在葬礼上都没掉眼泪。

    我要哭成你那样子,你不得成什么样。

    你这话和林槿说的一模一样。不过我不信。

    不信什么。

    真的伤心怎么会不掉眼泪,你就是对谁都心淡。

    林聿不再吭声。

    如果我哪天死了,麻烦你在我葬礼上为我哭一下,假装的也行。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要不是在高速,林聿恨不得马上靠边停车质问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林棉就喜欢看他生气,比平常生动,怎么还生气了,不经逗。你好好开车,我的命现在在你手里呢。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了大伯家里,林父是从农村出来的,不像林棉和林槿,林聿上小学前都是被留在这里由爷爷奶奶带大。

    大伯家早就等在门口,两人下了车打招呼,旁边有邻居看热闹,见着林聿,看旁边的女人眼生,打趣地说:林聿,这是你小媳妇吗?小两口还挺配的。

    大伯说:胡说,这是我侄女。邻居尴尬地道歉。伯母和他们两个讲:棉棉你少来走动,村里人不熟,你们不要介意。

    没事。林棉看一眼身旁的人,还是没什么表情。

    大伯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早已另外成家立户,只剩一个小女儿玲玲在家,也是个热情纯朴的姑娘,比林棉大一岁。大伯说法事是明天请了附近的僧人来做,他们都安排好了,无需他们费心。

    农村晚饭吃得早,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夜里有风了就习惯睡了。大伯家打扫出两间房间给他们。

    林棉洗完澡坐在房里,从床头这个木窗户里可以看到房后的田野,目及所视,房屋都矮,于是天空就都干干净净坦诚地露出来,墨蓝色的,似是无暇,接着天边,蔓延开来。她不禁站起来细看,总觉得天空地下藏着谜底。

    有人在敲房门,门没关。

    林聿推开门,却没走进来,要蚊香吗?

    给我点上吧,这里蚊子多。

    林聿这才走进来,点完,见她还看着窗外,说:这里可以看到飞机飞过。

    是吗?

    林聿走过去,和她一起站着,指了指东边,说:那里是前几年新建的机场。

    他接着说:你不在的几年,我一个人回来这里,晚上都会这样看着天空。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音在夜色里是落寞的。

    等一架夜行的飞机经过,那样孤独承受的夜晚,等来的这架飞机上有什么,又是开往哪里,是不是去向他心里所属的那个方向。不知道,他早在思念中迷失了方向。

    林棉随之抬起头看向那片蓝色,幽静如海底,却没有鲸鱼或者气泡,她问:等一架飞机飞过的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五分钟?一个小时?运气好,连着两架。

    陪我等吧。林棉没说出口的是,陪我一下吧,这个晚上就好,哥哥,这不多。

    林聿知道应该走开,这样无聊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可是他却说不出来一句拒绝的话。他看向她,却看不清,风把视线和呼吸都吹灭。

    夜航的飞机在空中滑过,闪耀着红色灯光,与星光相伴,沉默巨大,它在几万米的大气层上,路过安静呼吸的云和星际,寂寞又空旷的风掠过,漫无边际。气流和碰撞留在蒙皮上留下痕迹,于是那划痕变得有意义起来,印刻着无尽的虚无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