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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霸王别姬

    

第三十九回 “霸王别姬”



    “等着我。”岑牧野对着她会心地一笑,便转身欲走。

    “做……做什么去?”这一来,麓鸣儿反倒慌了神,伸手一把将他拉住。

    “准备准备,去后台扮上啊!”岑牧野坦然得很,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模样。

    麓鸣儿往楼下指了指,“这底下坐的,全是四哥请来的吧?回头不怕让人笑话么?”

    小丫头就是嘴硬心软,这是舍不得叫他出丑。

    岑牧野反握住她的手,欣慰道:“还是鸣儿心疼四哥,不如你给四哥扮个虞姬,咱们夫妻一起给大伙儿‘现个眼’?”

    “谁和你夫妻了?”麓鸣儿羞得抽出手,赶紧背过身去。

    等他唱完这出戏,全北平的人便都会知道他们就是夫妻了……

    岑牧野从背后环住她,吻了吻她的发顶,依依不舍道:“四哥去了,鸣儿要乖乖在这儿等四哥。”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麓鸣儿鼻头一酸,泪珠便掉了下来。

    明明只是分开一会儿,却惹得人这样难受。自己这样不争气,可别叫他发现了才好。

    麓鸣儿一面点头,一面松开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嘴里还故意催着:“四哥再不去,都要散场了,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岑牧野还想说点什么,但这丫头连头也不回地直赶他走,叫他无奈又好笑。

    再不舍,仍是一步三回头地,终于同她分开……

    戏楼的后台,技术娴熟的老师傅正给净完面的岑牧野勾画脸谱。

    黑色的油彩,在白面为底的脸上,小心描绘着西楚霸王那张黑白相间的“无双脸”……

    “四爷!”

    阿星突然闯入,惊得老师傅手一抖,一笔没画好,延出了一些。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岑牧野表情不悦,惹得老师傅紧忙赔了个不是。岑牧野没追究,示意他继续。

    阿星却自作主张地挥手让他离开。

    化着花脸的岑牧野,此时一皱眉,面目是可见的煞气。

    等人离开,阿星立马附耳上前。

    还未等他说完,那张黑白的花脸上已开始显出了阴鸷。

    “烧。”岑牧野沉声下了死令。

    阿星点头会意,又忙说道:“爷,他还嘱咐了,这回您得走。”

    岑牧野微愣了一下。

    “等我唱完这出戏再走。”

    若无其事地说罢,便拿起一旁的厚底靴要往脚上套,阿星见状一把夺过:“爷,没时间了,您非走不可!”

    岑牧野的眼神晦暗下来,楼上的丫头还等着自己,叫他怎么走?

    “给我!”岑牧野伸手去夺,戏靴却被阿星丢到了远处。

    “你!”岑牧野揪住阿星的衣领,恼怒亦无奈。

    阿星发急,不顾一切地将他拉起往外推去:“爷!车就在后门外候着,真的没时间了!大不了我留下,我来和麓姑娘解释!”

    岑牧野气道:“糊涂!解释什么?这事能解释吗?!”有些事,她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宁愿她有所误解,也不愿她被自己拖累。

    走到候场的帘外,岑牧野忍不住掀帘看了眼二楼。

    小丫头正倚着栏杆,痴痴地对着戏台的方向。

    岑牧野的眼前有些模糊,却觉得她该是笑着的模样。

    阿星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在催他。

    只听台上的霸王正唱到:“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岑牧野努力撑着双眼不眨,不愿眼里的东西落下。

    回身离去,已不敢再去想她明媚的样子。

    他顶着那张花脸出去,就算眼里有东西落下,也与脸上的浓彩混作一处,在黑夜里不辨明晰。

    等顺利地上了那辆被安排好的黄包车后,他仍放心不下地又嘱咐了阿星一句:“你记住了,岑府、别院,都别再放她进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阿星谨守着这条命令,以至于后来叫她心灰意冷……

    虞姬最后自刎于霸王面前,是生与死的分离,是悲剧,却又是爱情彼此成全的凄美故事。

    台下众人起立鼓掌,为这出好戏,也为戏中的演员。

    却没有人能在此时想起,今日为他们慷慨包下场的岑四爷。

    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包场的真正目的。

    就连麓鸣儿也最终没能等来他的惊喜。

    等戏散场,人走茶凉,她依旧守在那个包厢里。

    “小姐,我们该清园了,您买了票明日再来?”戏楼清园的伙计正客气地请她出去。

    “这么快就要清园了?”麓鸣儿神情有些恍惚,“我在等我四哥,他没同你说他还要再演一出么?”

    她想,他大概是顾着面子,等人都走了,才好意思唱呢?

    伙计边收拾果碟,边问道:“你四哥?你四哥是谁?”

    “今日包场的,就是我四哥。”麓鸣儿以为,这下该不会再赶她走了吧?她的四哥还没玩够呢!

    “你说岑四爷啊!他的汽车早走了!”伙计眼珠提溜一转,觉得好笑:“怹是您四哥?那怎么没把您接走呢?”

    麓鸣儿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走了?怎么可能走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你去园外面看看,哪儿还有什么汽车?哦对了,就剩我们傅老板的车了,小姐不会还认了傅老板当干哥哥吧?”伙计偷偷嗤笑,这女学生,仗着有些姿色,莫不是想要傍金主,才这般谎话连篇吧?

    麓鸣儿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我四哥说了,让我在这儿等他,我就得在这等着!”

    这有钱人的把戏,小伙计们是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一琢磨,大约是岑四爷玩腻了这女学生,才把人给甩在这儿了,小伙计心下还觉得她有些可怜。

    “我说这位小姐,你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回家去,那些有钱人啊没一个好!”

    没成想,他的好言相劝人家却不领情,反倒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都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他到底哪点得罪你们了?花钱包下你们园子,你竟还要口出妄言诋毁他吗?!”

    熬了一晚上的伙计闻言焦躁起来:“嘿!我说!我好心劝你,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真替你爹妈害臊!”

    这话一出,麓鸣儿抄起身边的茶碗便往他身上砸去!

    “我没爹!我没妈!你给我记住了!”

    “我不用你替我害臊!”

    “我就算没人生没人教,也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

    桌上的茶碗、瓷碟冲着伙计身上一顿乱扔,惹得他捂着脑袋骂爹又叫娘。

    在这园子里,醉酒闹事的泼皮他是见惯了的,但小姑娘耍无赖他还是头一回见。拿话撵她,她又不走,与她动手又不可能。小伙计认栽倒霉,只好抱头鼠窜,匆忙去找管事的来。

    管事的一听与岑四爷有关,紧着脚步跑上来。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包厢内除了一片狼藉,已不见半点人影……

    岁末寒冬,北平静阒的夜里,总爱飘些零星的小雪。

    米粒大小的雪渣,轻轻落在发顶,化了也是不着痕迹。

    尽管这样,跟随在傅砚之身边多年的小厮,仍是怕那些风霜雨雪坏了他们傅老板金贵的身子。

    还未从园子里出来,墨色的狐皮大氅便已披身,桐油纸伞亦被撑起,举过傅砚之的头顶。

    伞下,面容俊秀的男子,伸手出去,接住空中飞舞的点点寒凉。

    北平的雪,还是记忆中的那般刺骨,清瘦如竹的身子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京城首演,他有诸多不愿记起。记起,便不会再轻易离开。

    傅砚之回首,望了一眼高悬的“沁春园”招牌。

    儿时是座上宾,如今却是戏中人……

    绵愁的思绪,如雪细碎纷扬,却在不经意间被人打断了。

    傅砚之垂眸之间,瞧见了那个蜷在角落里小姑娘。

    那双灵动的笑眼,此时被泪掩住。默默饮泣,叫人感到莫名的酸楚。

    傅砚之清隽的眉头动了动,想到了“心疼”二字,便站了站脚。

    “砚之,夜里寒,快走吧?”坐在车里的吴齐生,最见不得他受凉。

    别人道他无微不至,却只有傅砚之知晓,不过是怕他这棵摇钱树生不出钱罢了。

    “把这个给她。”傅砚之脱下身上的大氅,交给身边的小厮。

    “爷,这……这……”如此稀少的墨狐皮,小厮为难。

    “去。”

    傅砚之坐进车里,不再开口。

    何时见他发过这样的善心?前头的吴齐生回头笑问:“这姑娘,你认得?”

    傅砚之往后一靠,阖上了眼,淡淡回道:“不认得。”

    只觉……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