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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第132节

    他放下竹简,又拿起楚煜写下的商律,视线在文字间逡巡,脑中忽有灵光乍现。

    度量衡能定,商律能定,钱币是否也能再铸?

    晋,越。

    西境,南境。

    会盟,宣于天下。

    念头浮现脑海,两幅舆图清晰呈现在眼前。历数附庸晋越的小国,先统度量衡,再行商律,继之以钱币,何不能为?

    掌心覆上桌面,林珩曲起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击,速度由慢及快,某一刻突然停住。

    楚煜察觉异样,抬头看向他,眼底浮现疑惑。

    “君侯何思?”

    “暂不能言。”林珩摇摇头,理智压下情绪,没有宣之于口。

    “大事?”

    “然。”

    “好事,坏事?”

    “好事。”林珩浅笑看向楚煜,堵住他的追根究底,“短期不能为,也不会对越有妨碍,公子无需介怀,先录盟约要紧。”

    楚煜认真打量着他,鉴于对林珩的了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

    见其不肯多言,知晓问也无用,只能暂时压下疑惑,接过对方递来的竹简,提笔开始抄录。

    盟约誊抄完毕,其后盖上印章,象征婚盟正式达成。

    鉴于婚盟存在期限,盟书将独自存放,不与历代盟约摆放在一起。

    “五年之期。”

    写下最后一个字,林珩停下笔,从盒中取出印章,盖在竹简之上。

    楚煜同时停笔落印,赤红色的印章踞于字下,非是私印,赫然是越国的国印,象征一国之君。

    看向与玄鸟并列的於菟,林珩眸光微凝。

    国印在手,想必虎符也在身上。

    政权军权一并托付,足见越君对嫡子的信任。同样可以窥出,林珩之前猜测无误,越君应是时日无多,已经回天乏术。

    第九十六章

    郑地,岭州城。

    夜半三更,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骑士踏月而行,直奔昔日的郑国都城。

    城墙上火光通明,城门日夜不闭,运送木材石料的队伍排成长龙。

    “车在左,人行右,马、驴、骡牵好,生乱问罪!”

    几名主事一字排开,身边跟随强壮的奴仆,脚下堆放半人高的藤筐。筐内塞满大大小小的木片,有的十分陈旧,痕迹斑驳,有的还带着新鲜的木香。木片上大多写着字,少数是以图形代替,用作入城的凭证。

    夜色下,城内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尤其是最先修复竣工的东城和西城,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让开,让一让!”

    一驾马车飞驰而来,拉车的驽马异常暴躁,撒开四蹄横冲直撞,沿途撞翻了不少摊位,差一点还伤到行人。

    驽马一路狂奔,车夫压根控制不住,只能拼命拉住缰绳,拔高嗓门驱散行人。

    数次险象环生,车夫嗓子喊哑,急得满头大汗。

    “快让开!”

    道路尽头是一排新起的建筑,二十多个匠人围在一起,还有几十名壮硕的村人。他们手持木牌,等着从主事手中领取工钱。

    马车冲来时,匠人们正弯腰扛起粟米,为沉甸甸的重量喜笑颜开。

    “几天的活竟能换半月口粮!”

    “我换布。”

    “城西有盐,我要领钱去买。”

    匠人们正在说话,耳边就传来呼喊声。

    几人来不及转身,马车已冲至身后,眨眼就要撞飞一名匠人。

    “危险!”

    “快闪开!”

    惊呼声此起彼伏,建筑周围的人群极力避让。

    有相熟之人意图拽开匠人,奈何人群拥挤如水流相逆,别说是救人,不小心跌倒就会遭遇踩踏,连自身都难保。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男子越众而出,一人握拳砸向驽马,奋力扳住马头;另一人趁机推开吓傻的匠人。

    砰!

    一声钝响,马颈被拳头击中,拳印处能看到凹陷,足见力量惊人。

    驽马受到重创,无法继续前冲,四腿弯曲轰然倒地,口鼻涌出血色的沫子。

    “我的马!”见驽马伤重倒地,车夫脸色大变,顾不得身上的擦伤,扑向马身一阵呼天抢地。

    危机解除,人群摆脱混乱。

    众人惊魂未定,看着倒地的驽马和翻倒的马车心有余悸。匠人更是双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后知后觉冒出一身冷汗,半天站不起身。

    车夫嚎啕不停,甚至有要拦马两人赔偿之意。

    “闹市纵马险些伤了人,竟然还敢叫嚣,押他去县衙!”

    受惊之人愤愤不平,纷纷叫嚷将车夫抓起来送去县衙问罪。

    见势不妙,车夫连忙收起讹钱的心思,再也顾不得嚎啕,爬起身向周围说好话,一圈圈拱手弯腰:“我有过,我愿赔罪,莫去县衙。”

    壬章赴任之初,就在城内颁布严令,实行严刑峻法。

    随着屠刀一次又一次举起,众人见识到县令的铁腕,岭州城从混乱无序变得井井有条,窃贼盗匪绝迹,城内风气焕然一新。

    壬章的执政能力超凡绝伦,严酷手段也令人望而生畏。

    想到城内的严法,车夫哪里还敢动歪心思,连连向众人赔罪,主动向找来的摊主赔偿损失。

    不过眨眼时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变得干瘪,让他肉疼不已。

    事情顺利解决,人群陆续散去。车夫找来城内的商,商量卖掉驽马,挽回一些损失。

    “真是倒了大霉。”看着商人称量算钱,车夫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商人同他是老相识,深谙他的秉性,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开口道:“得了,别装模作样。你这马生得矮壮,没有钉马掌,不像是经过驯养,九成是从戎人手里换来。野马敢用来拉车,真是胆大包天。你该庆幸没伤人,不然等着进牢房挨鞭子吧。”

    当面被揭穿老底,车夫不再装可怜,讪笑两声,走近商人说道:“瞧你说的,我可是赔了不少。”

    “戎人的马不值钱,你占了大便宜。”商人哼了一声,指挥仆人继续称马,眼见马半死不活,皱眉道,“没有今日这遭,驯养十天半月,价定然高。”

    车夫不说话,心中很是后悔。

    奈何事成定局,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按照商人出价交易。认真盘算一下,减去赔出的钱,竟也没有损失多少,反而小赚一笔。

    “难怪都说和戎人市马能发财。”掂了掂钱袋,车夫感慨道。

    “确实能发财,不过风险也大。零星买卖全靠运气,大量市马要去荒漠,丢命的不在少数。许多豪商都是有去无回。”商人一边说,一边命人将马抬上车。

    “赚钱也得有命花。”车夫缩了缩脖子,打消萌生的贪念。想起拦截驽马的两人,对比他们的发髻和衣履,暗暗琢磨两人身份,自言自语道,“八成是晋人,还有可能是甲士,方才真是昏了头。”

    商人奇怪地瞥他一眼,不欲多管闲事,当即同车夫告辞,命奴仆驾车离开。

    车夫将钱袋贴身收藏,不舍得在城内买马,驴和骡也不便宜,干脆拉起板车步行出城,返回暂居的村舍。

    一场混乱消弭于无形,街上很快又变得热闹。

    拦截驽马的两名男子穿过人群,熟门熟路来到县衙,在前院换过木牌,去大厅拜会县内主簿。

    “公子原的门客?”验明两人身份,主簿心生诧异。

    “公子奉君上旨意练兵,北出连剿数股盗匪,袭三支戎部。在一部中抓获蔡人,其为蔡侯所派。”门客口齿利落,没有一句赘言,直接道明来意,“事已秘信禀报君上。公子派我二人前来,专为提醒壬县令,岭州城乃要地,需早做布置以防万一。”

    听到这番话,主簿不敢耽搁,亲自带两人去见壬章。

    彼时,壬章身在厢房,正提笔写下奏疏,准备天明派人送往肃州。

    奏疏内写明岭州城的现状,也详实记录其余八城的情况。如智泽等人看到奏疏上的内容,势必要大吃一惊。壬章身在岭州城,竟对八人治下了如指掌。未知是如何安插耳目,消息又是怎样送出。

    “使君,公子原派人前来,有要事禀告。”主簿站在门前,说明情况紧急。

    “进来。”壬章合拢竹简,召三人入内。

    房门开启又合拢,灯光短暂透出室外,很快又封入室内。

    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拉长的身影覆上屏风,时而随火光摇曳,变换成为不同形状。

    “蔡遣人入戎部,所图定然不小。”

    门客怀揣公子原亲笔信,当面交给壬章,并道出蔡人当场自尽,审问戎人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壬章迅速浏览信件,其后陷入沉思。

    针对门客所言,他不置可否。

    “人已死,死无对证。”

    据信上所写,再联合门客所言,不出意外地话,此人必为死士。

    没有真凭实据,只依靠戎人的口供,蔡国定然不会承认。还可能反咬一口,指责晋肆意污蔑以势欺人。

    “前有蔡欢入贡,刺客宴上行凶。君上派中大夫陶荣使蔡,一去月余,迄今未见消息,不知情况如何。”

    放下手中的绢,壬章对灯陷入沉思,思量蔡国究竟扮演何种角色。是在摇摆不定,想要左右逢源;还是同别国密谋,决意同晋为敌。若为后者,此行恐将不善。

    正思量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仆人来报飞骑入城,携陶荣秘信。

    “速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