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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 第7节

    并没有。他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杂草,生在阴沟,长在泥潭,就因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被富家太太看上,强迫他成为男人的玩具和女人争权夺利的武器,他也没有权利说不。

    不是没做过梦,以为奋力挣扎向上,总有一天可以脱离污糟的环境,给自己搏一个未来。

    但梦总归是梦。他这样低级的棋子,关家要多少有多少,没有价值了就随时毁掉抛弃,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会记得从前还用过这么一颗棋。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今天,他会死在异乡的一个警务处的审讯室里,甚至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间正规的审讯室,抓他是不是符合正当合法的程序。但谁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更不会在意他是被人生生打死的,死后,他们可能把他沉海,或者简单点扔在太平山荒芜的林道里,野狗和虫蚁会啃食他的尸体,直到他慢慢腐烂、消解、剩下一堆白骨,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墓碑,连个坑都不会有,真正的天为被地为床。不会有人祭奠他,也不会有人再记起他,他的肉身死了,他的名字也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就算鬼魂之说是真的,他也是孤魂野鬼,要找个入梦嘱托的对象都难。

    这就是他毫无光彩、无牵无绊的人生了。

    这样也好,就这样死掉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以后再也不吃苦了,再也不用受罪,不用低声下气地活着,不用看人眼色、摇尾媚笑、像狗一样地喘息叫唤,不用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就必须花光所有力气和运气。

    不用害怕,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不用活得有今天没有明天。

    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希望,再也不会有失望。

    关正英不会来救他了。

    他不会来救他了。

    他不会来了。

    他不来了。

    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惩教所:即监狱,1982年香港“监狱署”改为“惩教署”,以加强监狱系统重视犯人康复,并确立未来发展的路向的作用。

    *死牛一边颈:粤语谚语,比喻一个人性格倔强执拗。

    第8章 到底是做vp还是做娇妻

    门什么时候再开的江去雁没注意。

    是外头的喧哗声吵醒了他,他皱了皱眉,还没睁眼已经感受到强光。

    有人疾步靠近,然后一双手把他打横抱起。

    很陌生的手,结实、宽厚,是男人的手,但他不知道是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

    “阿雁。”有人叫他,“阿雁!”

    江去雁记起来了,他记得这把声音。

    他想笑。可能他真的笑出来了,他不确定,反正他觉得自己是在笑。

    他想,关正英,你感觉到痛苦了吗?

    原来你这样的人,也能感觉到痛苦吗?

    关正英把他抱出去,他们在移动,江去雁能感觉得到。

    在睁眼的缝隙里,他看到一路上红白相间的大片色块,还有从视线里一闪而过的“icac”的字样。他挣扎着想扭头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关正英把他的头往自己的胸口按,捂着他的眼睛和耳朵,把他完全拢在自己怀里:“嘘,不怕。”

    然后他被抱到了担架上,救护车就等在警务处门口,他立刻被转移到车上,医务人员簇拥上来为他处理伤口并检查身体情况。关正英也跟着上了车。

    “我……”他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什么都没说。”

    关正英闭了闭眼,露出沉痛的表情:“我知道。”

    救护车风驰电掣把他们拉到医院,光是处理外伤和做全身检查就花了好几个小时,整个过程关正英应该都跟在旁边,没有离开过,中途江去雁可能昏过去一下,又在噩梦中惊醒,他的手一直被关正英握着,只要他醒来,关正英就出现在床边。

    医生也是直接和关正英汇报伤情的——江去雁自己都没听到,当时他已经睡着了——结果就是他必须住院一周进行持续的观察和伤情治疗。

    等他睡饱了,意识恢复到一个基本自主可控的水平了,能够认真地考量一下自己的处境的时候,身体已经到处缠着纱布,头发还被剃掉了大半,脑门上没有贴绷带的地方凉飕飕的。

    这时候他还看到关正英在床边就有点害怕了。

    “躲什么躲?”关正英按着他的身体以免他动作大了把输液针扯偏,“全世界你最靓,冇人比我们阿雁更靓啦。不用躲,不怕丑样。”

    江去雁很委屈:“他们打电话去公司,为什么要说没有我这个人?”

    关正英好声好气地解释:“他们讲大话。你朋友第一时间找到公司通知了我,我才知道你被带走。期间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但没接到过打来的。他们想骗你,好让你把料给他们。”

    江去雁勉强接受这个解释。但他还是怕丑,还是想躲。

    “是我不好。”关正英郑重地和他道歉,“不会有下次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江去雁没想到老板会给他道歉。毕竟关正英不是有心让他陷入险境,而且也及时地来救他了。

    但关正英在这件事上很严肃,他强调:“你记住,你是我的人,是我关家的人,不是没有用,也不是没有价值。”并且,他承诺,“这是我的原则,只要是我的人,我一定会保住。有我关正英一天,就有你一天。”

    江去雁胸口又热又胀,反应过来他急切地撇过头去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也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他的心跳多么的快。

    “是啊,”在眼泪流出来之前,江去雁反握住关正英的手,“你答应过我的嘛,上次是最后一次了。你失信了,要补偿我才行,算工伤的哦,医药费加精神损失费,不要想赖掉。”

    说着说着,破涕为笑。

    关正英深深地看着他,给他擦眼泪:“那是直接加在人工里面,还是一次性付清?”

    江去雁理直气壮:“你决定吧。反正我是不够pay这间病房的房费的。”

    “只要房费就可以了?没出息。”关正英做主,“我看你那部新车没地方停,不如出了院就搬去铜锣湾,离阿雪也近,你们能相互照应。深水埗乌糟糟治安不好,做vp了不能再住在那里了。让人知道还以为我这个老板苛待下属。”

    江去雁当他是讲我玩笑话:“照你这么说,以前我不是很给你丢脸?”

    关正英也笑,这次是柔情的笑意:“不会。你永远不会给我丢脸。”

    江去雁被他说得脸热,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们……”他努力地找一些题外话来说:“那些追车开枪的人,找到了吗?”

    关正英一直在医院,事情是下面的人在调查:“你不要管这些,我会处理。”

    “他们不是真的要阿雪或者我的命。”江去雁冷静下来分析:“可能恐吓的动机更大,要不然最后我们的车撞在树上,他们可以过来补枪,也可以把我们的车继续撞下坡道,如果真的是为了杀人害命的话,这样做才更保险。但是他们没有,反而立刻就撤退了。”

    关正英淡淡的:“不论谁做这样的事,就是和我过不去。我容不下他。”

    “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另有图谋。”江去雁知道他这是动了大怒,“为什么想要我们害怕?我们应该害怕什么?是我们得罪了别人,还是我们做了亏心事,还是有其他原因?”

    关正英理解他的意思:“阿雪最近红了,有没有可能竞争对手嫉妒她,看不得她好过?”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江去雁思忖:“这两年陆续开始有一些对阿雪的攻击,因为她是日本出道,很容易被误会从事过情色行业。最近她又刚走完春季大秀,出尽风头,如果让有些人危机感加重也正常。”

    “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没这么大阵仗,一般是给她的零食里加老鼠药、衣服里别根针、手写信的信纸上喷迷魂水……这些。所以我们这两年不收任何礼物了,给她的东西都要助理先试过才给她。”

    “在日本?还是在香港?”

    “都有,大部分是在日本。”

    关正英说:“最近我会增加阿雪和你身边的人手,需要其他的资源你们要第一时间和我说。”

    江去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阿雪上车前,阿宏来找过我。”

    关正英蹙眉:“他又找你干什么?”

    江去雁大致复述了之前的对话:“我不是觉得他要害我和阿雪,我知道他不是坏人,而且我跟他讲明白你的意思后,我感觉他是听进去了的,他只是有点误会你。”当着人家爹地的面,他不好把话说得太刻薄,“就是不知道他舅舅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误会。”

    “出了事,阿昌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我。”关正英交代,“在妹妹下葬当天、他的地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很恼火,这是对死者大不尊敬,所以他主动要求由他来查清楚是谁做的,他会给我一个交代。”

    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江去雁问:“那你觉得呢?”

    关正英说:“祖宗定的规矩是孝期不能沾血,不吉利的。但世风日下,现在的人还讲不讲祖宗规矩不一定。最好不要是他,不然阿芳那点旧日的情面我就没办法讲了。”

    江去雁担心的是小女孩:“我是没关系,但阿雪她经过这一次,心理恐怕要有阴影的。”

    “什么叫你没关系?”关正英给了一个严厉的眼神,“你和阿雪,都有关系。”

    江去雁有他这一句话心里就满足了:“知道你是好老板,为员工着想。她是女仔嘛,娇贵一点,我是男的,磕磕碰碰碍不了大事就算了。”

    关正英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十指若即若离地摩挲:“有时候,我还宁愿你是女仔……”

    他是自言自语,但江去雁听得分外清楚,脸上一下子烧起来。

    关正英没说后半句,暧昧的话掠过去了,他又换了冷静的语调:“这件事,我一定要有个说法,必须有人为此负责。但是你不要多参与进来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等处理完了我会告诉你。你先休息,公司的事情转给maggie,有其他问题你随时给我电话。”

    江去雁心乱如麻,只讷讷地点头应和。

    直到把人送出了病房,他才反应过来气恼——

    关正英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以前不这样的啊!

    因为医生担心脑震荡和脑内出血等问题,江去雁在病房里住完了整整一周才出院。关雪心伤势较轻,老早就回去和男朋友约会甜蜜,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地发呆,只有晚上罗家君来探病和他聊天的时候才有点乐趣。

    出院当天关正英亲自到场,电话指挥搬家公司把深水埗的屋子搬空,一车拖走挪去了铜锣湾。关老板本人载着江去雁从医院直接到新家报道,连个和旧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江去雁本来以为他说搬家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要搬,他在深水埗已经住出了感情,一下子换地方很不适应,在车上耍赖撒娇不愿意上楼,被关老板威胁要抱他进门跨火盆,才不甘不愿地接受了公寓钥匙。

    一班四九在屋子里收拾打扫,见了他就喊雁哥,喊得江去雁头皮发麻。关正英是下了决心要加强安保措施,把江去雁和关雪心安排住在同一栋,楼下马仔不是装作遛狗看报,就是喝咖啡谈天气,屋子门口还要站两个西装革履的大汉,门神一样雷打不动。

    罗家君来庆祝他乔迁之喜,被守门神吓得以为自己走错地方,闹得江去雁很尴尬。

    “再过多两个月,我是不是来找你都要先被搜身啊大佬?”罗家君觉得太夸张了,“真是离噻谱,二十一世纪了还演古惑仔?你们不是已经legalize了吗?”

    江去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i strongly protested against it!没效。”

    罗家君调侃:“又送车又换房,还请来这些牛鬼蛇神,我要是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你被关正英金屋藏娇了。到底是做vp还是做娇妻?”

    “收皮啦你!”江去雁作势就要打他。

    罗家君笑嘻嘻地躲过一击,拎着新鲜买来的食材就去找厨房,一边走一边感叹:“你真是发达了,厨房都这么大,月租要多少啊?你给还是关正英给?哇!这窗外面景色好靓啊!”

    江去雁在旁边帮手,他们准备晚上打边炉:“你怎么只买菜不买调料的?这怎么吃?”

    罗家君环顾他空空如也的厨房:“我怎么知道你这里没调料嘛。”

    “新房我还没来得及买。你先把菜洗了,我下楼一趟。”江去雁只能自己出门。

    他搬来新家也还没有时间在周围走动,一切都觉得新鲜。铜锣湾和深水埗完全不同,高档小区的楼下是花园亭台、小桥池塘,足球场和篮球场分设在东北角和南角上,慢跑道在绿化带里蜿蜒来回,没有了糖水佬和杂货铺,取而代之的是大型商超、食品连锁店和美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