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上 二十四 相似

    一连几日，他都宿在她寝殿里，两个人同床共枕，临到睡前说说话，有一个人的所思所想都与他心灵契合，对他极好又别无所求，嬴政愈陷愈深的同时，也深深郁闷忘机的不开窍。

    他悄悄牵过她的手，碰过她的肩膀，除了真正意义上的零距离接触，他们已经足够亲密，她的态度却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

    嬴政并不是什么纯情的男人，性子更是霸道至极，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既然他进她退，那就让她退无可退。

    好不容易等到了日子，嬴政算着忘机教学的结束时间，等在殿外，一言不发地拉着她朝目的地走去，路上都是他的人，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嬴政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一脸兴致勃勃，忘机难得见他如此兴奋，好奇之余，也被他的情绪感染，脸上带着笑意。

    他们悄悄穿过层层宫殿，来到了地势最高的一处城墙上，这里很安静，没什么人在，视野开阔，忘机四下打量着。

    据记载，广义上的咸阳宫，不仅包括秦孝公修于渭河以北的宫殿，还包括渭河以南的甘泉宫，上林宫，章台宫等，加上未来秦国一统天下后修建阿房宫，兰池宫，将会横跨渭水，直抵嵕山，规模超过故宫数倍。

    虽然不知后世记载的真假，如今的规模却也十分庞大，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低头可见千重宫殿的万点灯火。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忘机试图挣脱嬴政的手，却不想被他握的更紧了。

    真的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嬴政示意她抬头，往天上看。

    怦！怦怦！漫天的烟花应声而起，滑出璀璨的轨迹，如花朵一般盛开在夜空之中，无数的光点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身旁二人的脸庞。

    比起后世繁复的烟花，这个时代的烟花其实很单调，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色，因为哪怕是最简单的烟花，前世的她也不曾见过，更别说是有人特意为她点亮的这漫漫黑夜。

    许愿，你有什么愿望吗？嬴政认真的问道，他侧着脸凝视忘机，她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美丽的夜空，而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以外的事务。

    忘机并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关于她自己，似乎没什么是必须实现的，如果一定要许一个，就祝他们平安健康吧。

    ...说出来就不灵了。忘机躲开了男人有些炽热的视线，轻声说道，你怎么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的生辰拢共就那么四五个人知道，嬴政没有和夜星接触过，想也知道是从盖聂那里问来的。忘机是不过生辰的，只是身边的人总替她惦记着，她也愿意让他们高兴。本以为盖聂外出不能陪她，这一天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嬴政又将事情放在了心上。

    我不信，所以才要你说出来。嬴政语气宠溺，眼神霸气而又自信，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我想要的，都会得到，所以有我在，你的每一个愿望，只要许给我听，就会实现。

    烟花这样的东西，本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偏偏嬴政却把它变了出来，就显得他方才的话，竟有那么几分真切。

    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日子，烟花虽美，却也易逝，不值得大费周章，徒增花费。忘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是她素日里那种淡淡的声线，嬴政却敏锐的听出了一丝难过。

    你想出来的，赠予我的火药技术，价值无法估量，这烟花是工匠们无意中发现的，莫说放一场花费不大，就是万金之数，我也愿意从私库里支。嬴政眼神灼热，将忘机的手置于胸口，但若你不喜，我向你道歉，不该擅作主张。

    你居然会道歉。没有不喜，说不感动是假的，忘机只是觉得今夜的嬴政突破了她太多的想象，这样浓烈的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嬴政是一国之君，虽然在她眼里这个身份和一个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古代人的自我认知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表达歉意这种类似认错的话，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烟花虽然会，但绽放那一刻的温暖与美丽却是真的，我只想你高兴，你若不满，便是我的错。嬴政低低地笑了笑，你说过的，你只把我当嬴政看待，所以我从未在你面前以君王自居。

    有些厚重，深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后知后觉的，忘机被一个不算宽阔的怀抱扣住了，与醉酒时的感觉不同，这个拥抱很认真。

    嬴政紧紧环着忘机的肩膀，轻声说道，究竟是你来见我，命运才开始走动，还是我们的命运早已开始走动，所以你才会来见我，那天你说你得不出结论，但我知道答案。

    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无论如何，命运都已纠缠在一起。嬴政低着头，薄唇贴着忘机的脸颊，眼神里是满满的占有欲，从你来到我身边开始，好像我做每一件事都是轻而易举，你是命运给予我的馈赠。

    忘机摇头，她轻声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别把我想的太好了，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做的很好。

    做到跟做好，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许你看低自己，如果没有你，很多事不会这么顺利，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嬴政语气霸道，他心中暗喜，忘机没有推开他，于是抱得愈发紧了，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都可以是你的。

    你知道苍龙七宿吗？传说谁掌握了苍龙七宿的秘密，就拥有了掌握天下的力量。忘机感受到从嬴政身上传来的温暖，她淡淡道，我要的就是这个，你担心吗？

    你要的是苍龙七宿，而不是天下，我信你，你也要信我。嬴政把下颌抵在忘机额头上，漫不经心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并不放在眼里。呵，秦国的苍龙七宿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失踪了，结果如何？我们还不是把东方六国打到谈秦色变，畏秦如虎。你若是想要，等灭了七国，我把东西亲自送到你手上。

    也不是非要不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我所谓的母亲，幼时将我送到鬼谷，不闻不问，又虚情假意，用她的死来做交换。嬴政的确不会在乎，这是忘机观察后得到的结果，如今不过是再确认一遍，她似乎毫不在乎，我把她守护的秘宝找到，就算还清她的恩情了。

    她终于肯敞开心扉心扉了，只是听罢，嬴政除了心疼她，心底还涌上了隐秘的窃喜和一丝疯狂，他跟她一样，他们一样，嬴政把人抱的更紧了，好像这样才能安慰她和他自己。

    忘机...我也没有母亲了，她不要我了。嬴政抛出一句话，全然不再掩盖眉宇间的狠厉与受伤。

    忘机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嬴政凌厉的下颌骨和乌发投下的阴影，心中有些不忍，你...知道赵姬的事了。

    他不该这么早知道的，史料记载，是在他快亲政，也就是明年七、八月左右才会事发。嫪毐和赵姬谋逆，想扶持嬴政同母异父的弟弟上位，结局是嬴政摔死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将嫪毐车裂三族，诛九族，差点还要处死赵姬。

    忘机不会把这一切归罪于自己，但终究有她的缘故，我本来还说，等你知道了，再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安慰你一下。

    得到以后再失去，这才是最残忍的，如果一开始就不曾得到，痛苦反而是有限的，现在的她，多少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

    刚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血液发冷，恨不得立刻冲到雍城去杀了他们。回过头来，又觉得没意义，还有更重要的，更遥远的目标在等着我和你。嬴政的声音忽的又暖了起来，如果没有遇见忘机，他可能真的会疯到彻底冷血。

    他又多了一桩事要感谢她，若不是因她，嬴政建立了影密卫，恐怕只有赵姬发难那天，他才会知道赵姬背叛了他，呵，如今反倒还要谢谢赵姬，用命铸了一把扳倒吕不韦的刀，亲自递到他手上，怪不得吕不韦一开始就要跟嫪毐撇清关系。

    还好，有你在。嬴政眼神缱绻，眉目间的情意浓烈炽热，望着她湛色的澄澈眼眸，心中一片安宁。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两个都是孤身的人，合该在一起，嬴政将忘机拦腰抱起，他一边朝宫室走去，一边冷冷的地说道，其实我心里早就有预感，自从她当上太后，就变了。只是没想到她那么狠心，居然把那两个野种看的比我重要。不过没关系，她也不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了。

    两个孤独的影子拖得老长，又紧紧纠缠在一起，像两个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

    嬴政并不沉溺于美色和欲望，他鲜少进入后宫，宠幸妃嫔不过是为了应付她们的母国，公事公办，从不夜宿。

    此时扣着忘机的脸蛋，看着满目春色，颊如流霞的她，嬴政温柔得简直不像他，忘机，我其实很害怕你拒绝。

    如果我不愿呢。忘机看着眼神炽热的嬴政，声音中带着一丝媚态，是因为他们太过相似，还是彼此脆弱到了一起，不知不觉，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她心底。

    嬴政看着忘机，目光深沉，他微微起身，那样一个霸道而又骄傲的君王，却认真道，我不会勉强你的，忘机，但我绝无可能放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接受。

    你可以叫我的小字，念念。忘机笑了，脸上是她少有的热烈情绪，她伸出手碰了碰嬴政的鬓发，轻轻捧住他后脑，仰起头，主动将一个浅浅的吻印在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