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上 八 命运

    另一处宫殿就隔得比较远了，路途曲折，忘机为了节约时间，这次便选择了从宫室上方径直过去，秦国崇尚水德，宫中装饰皆以黑色为主，十分肃穆，夜色之下，即使有地图也不太好分辨，幸好，还有漫天星辰指路。

    是这里吗，忘机看着相隔数十米的宫殿，不仅明面上戒备森严，暗地里也有许多双眼睛，想要不发出任何动静过去，着实不可能，看来要换个法子，姑且一试吧。

    忘机来到宫殿背后的花园中，这里的眼线便少多了，她取出怀里的白玉笛子，她的东西还留在鬼谷，心爱的琴也落在那里，为了解闷，便从天宗的宝库中取了一个便于随身携带的乐器。

    她将笛子置于唇边，笛声古朴悠扬，仿佛置身幽谷之中，宁静安逸，随着乐曲发动的天宗绝技壶中日月，能让人不知不觉进入幻境，生死不由自己掌控，忘机并未对中了幻术的人做任何事，以至于中招之人，没有一个发现自己陷入了幻梦之中。

    嬴政躺在床上，神色有些阴郁，他刚刚又梦见那个少女了，如今醒来便有些睡不着，真的很想知道她是谁，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他都想先见她一面，因为他讨厌未知，讨厌不受他自己掌控的事，就跟那些人一样。

    什么声音，嬴政坐了起来，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笛声，按照常理，他应该立刻通知士兵去查探来源，但是，这笛声竟然与他梦中的一模一样！这是梦吗？还是现实？

    他用力地掐了一下手臂，让自己冷静下来，有感觉，这不是梦！这是现实！笛声分明就在外面，与梦中的声音完全重合，嬴政心底一阵激动，披上外衫，便飞快地向殿外跑去，准备带上自己的心腹侍卫去一探究竟。

    可是当嬴政走到内侍面前时，却愣住了，明明他们还在守夜，眼睛大睁着，却像没看见王上站在面前一样，气氛显然有一丝诡异。

    去...还是不去...嬴政握了握拳头，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可他确信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再三思考，嬴政眼神执着，下定了决心，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一定会后悔的！

    嬴政循着声音慢慢走着，走到后殿的花园里，这里不似寝宫外有彻夜不熄的灯笼烛火，显得很黑，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是一只透明的蝴蝶，嬴政试着伸出手，那蝴蝶一碰便碎了，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

    他压下激动、忐忑的心情，跟着越来越多的蝴蝶向前走，走到院中，那里有一个白衣少女正背对着他，是你！嬴政大声地喊出来，他几乎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声音。

    来人脚步沉稳，但略有些虚浮，说明他并不会武功，能听到忘机笛声的，唯有那座宫殿和这四周的人，这首曲子，越是内力高深的人听了越容易受影响，反而是没有内力但意志坚定的人，完全不会陷入幻境中，所以身后那人，应该就是嬴政。

    忘机正准备转身时，却听到嬴政一声大喊，她难得被吓了一跳，带着满心的疑惑，她转头看着他，......是我？难道你见过我？

    她直勾勾地盯着嬴政，等待着他的答案，忘机确信自己是绝对没有见过他的，但嬴政怎么好像认识自己。

    嬴政看着转过身来的少女，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此时的思绪，这么多年了，终于得见她的真容，激动？失落？高兴？警惕？她看起来年岁不大，雪白的衣裙，雪白的肌肤，如同月光中诞生的神女，凛然不可侵犯，浅湛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深邃，让人一眼想起了浩渺的夜空。

    透明的蝴蝶在她周围扑朔，倒映进她的眸子里，像是星河万千，如梦如幻，这个陌生的少女，有着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纯洁，更清澈的眼神，也比他想象中的更美，美得惊心动魄。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回答到，下意识的他没有自称寡人，他慢慢走到少女身前几步，就不再往前走，怕惊扰了，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你是天上的神女吗？

    这不科学。忘机一时语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是什么荒诞的原因，他怎么会梦到自己，她摇摇头，回答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梦蝶之遁对于第一次见，又不会武功的人来说确实很特别，产生这种联想也很正常。

    嬴政想了想，迟疑了一下，他问道，科学是什么意思？

    怪她，一时没忍住，把奇怪的词挂在了嘴边，忘机觉得两人的对话发展有些奇怪，至少，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让她想想，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忘机轻轻道，科学是追求道的一种结果，人生老而病死，日东升而西落，无相无形，无始无终，人之道，自然之道，如此种种定数，便是科学。

    这便是大道吗？嬴政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她的解释十分奇妙。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存于天地，大道与否，我还没有资格去评论。忘机摇摇头，她不该在论道上与嬴政纠结，正事还没有做。

    如果我说，我预见了你的命运，恰好我们也有并不冲突的目标，你付出信任，我会全力助你。忘机正色，慢慢说道，你愿意吗？

    没有任何犹豫，嬴政几乎是不加思考的说道，眉宇之间尽显霸气，好，我愿意，不是以高高在上的秦国君王身份答应，而是以嬴政的身份答应！

    嬴政之前说的那个荒诞理由，倒是让这个答案变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忘机主动走到他身边，我知道你为什么答应我，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梦见我，你确定梦中的人真的是我？

    很多年以前，你就时不时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笛声会指引我找到你，每一次，在你转身的时候，我都会醒过来。嬴政向少女解释，勾了勾嘴角，这首曲子的旋律，呵，我已经快背下来了，只是不会演奏。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忘机感叹道，她自然而然的拉过嬴政的手腕，不顾他有些紧绷的肌肉，闭上眼，用心看。

    嬴政在她说话的瞬间，竟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莫名其妙的打心底里信任她，下一刻，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悬浮于浩瀚无比的深蓝中。

    这！这是！嬴政周围环绕了数不胜数的万千星辰，色彩绚丽缤纷，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色，只能让他感觉到震撼和自身的渺小。

    这颗是紫薇帝星，也就是你，北斗七星都向着你，呈拱卫之势。随着忘机的话语，嬴政眼前的星辰便出现了变化，她又指着帝星旁边空无一物的地方，一颗明亮的星星突然出现在那儿，忘机轻轻道，这是我的命星，从你登基那天起，代表我的星辰就出现在了这里。

    不等嬴政有所回应，忘机自顾自地说道，这个星象，意味着我与你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

    突然出现的命星，又突然的消失了，忘机转过头，站在星河中看着嬴政，解释道，所以我好奇为什么，而今天来见你，就是在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嬴政与她四目相对，听的极其认真。

    命运，我决定用最不科学的方式来证明，你我之间有必然的纠葛。也就是，你是否毫不犹豫的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如果今天没有见到你，或者，你并不信任我，那我不会再来了。言下之意，便是这份纠葛不被她放在心上了，忘机无奈地笑笑，她觉得没有人会相信素未相识的人，何况是一国之君。

    那么如果嬴政信任她，除了注定的命运，忘机找不出任何解释，而在听到他时常梦见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命运的强大之处。

    嬴政也笑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清隽的男人，却拥有着极为凌厉的眉眼，不笑时，气势孤傲，贵气逼人，笑起来，便春风如沐，用你教给我的话，我觉得梦见你是一件科学的事。

    是吗？但我已经做好了这是一场无用功的准备。忘机现在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她觉得命运一说，真是有些神秘之处在。

    假如忘机不选择亲自来见嬴政这种方式验证命运，用其他的方式，他必然不会信任她，那么她得到的答案就是命运为假。

    但正是因为她选了这种自认为，命运最不可能干涉的验证方式，亲自来见嬴政，反而使他找到了梦里的人，付出了全盘的信任，得到了命运是真的答案。

    到底，是因为忘机来见嬴政，他们的命运才会缠绕到一起，还是因为他们的命运本就缠绕在一起，所以她才会来见他？

    温热的纤纤玉手离他而去，嬴政睁开眼睛，发现一切如常，那些浩瀚星空仿佛只是一场梦，他们站在庭院之中，互相看着对方。

    忘机低声说道，夜深了，我该走了，改天再来找你，放心，我得到了这个答案，就一定会帮你。

    嬴政没有追问少女为什么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又有什么样的身份云云，他的信任一旦交付，就是毫无保留的，但相对的，他不允许任何人背叛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说得就是他这样的人。

    最后，嬴政只问了一个问题，他盯着那双纯净的眼眸，郑重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中，忘机，取自忘却机巧之心。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唯独留了几只蝴蝶，为嬴政照亮了回去的路，若不是蹁跹的光蝶，或许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场新的梦境，忘机，忘机，他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