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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127节

    卓思衡拜道:“臣所言并非安抚朝臣,而是安抚百姓。”

    “为何?”皇帝似是没预料到卓思衡所言安抚竟是这一节,不过他到底在九五之尊临朝多年,立即明白其中缘由,追问道,“可是京中起了骚乱民心有变?”

    “民心有变虽不至,但确有乱象。”卓思衡说话总是有种恳切的诚实感,将实话和夸大其词混合一处,全然没有半点虚色,“陛下有所不知,当日我一路奔走,见禁军入城后各处均骚乱不止,陛下勿忧,禁军自然是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但百姓见到却都心惊胆寒,议论丛生后皆夺路归家,生怕帝京有变,殃及己身。”

    帝京有变四个字显然深深触及到了皇帝利益的核心,自持冷静如帝王,也微有变色,泠然道:“怎么?难道有什么流言不成?”他再看卓思衡一副苦思冥想斟酌字辞的模样,又放缓语气道,“你只管直言所视,勿多后顾。”

    词是早就想好了,不过卓思衡为了烘托氛围人为制造了些许凝滞罢了。其实他心中清楚,皇帝如何不知这“帝京有变”是何意:那必然是民众见禁军浩荡入城,便猜测死了天子要改换年号,说不定之后还有兵戈相向,所以回家躲藏避祸。

    说一件皇帝心中已然明了的答案,替他确认,是一件容易也不容易的事,还好卓思衡在这方面业务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一番话能让他说得诛心又委婉:“百姓所顾,自然是性命生计,禁军殿前司只在皇城,偶有出面,也是伴驾出宫,届时常有百姓夹道叩拜陛下,也无需奔逃。可兵马司禁军素来只在京畿要镇,何曾入京?数千禁军浩浩荡荡,百姓见到,只当是宫变生乱,故而纷纷躲藏规避,谣言也自此甚嚣尘上,实非百姓之过。陛下,若是臣在家中,只听外面喧嚣禁军肃行,第一个念头也是赶紧穿戴入宫或去到中书省待命,更何况百姓呢?”

    但见皇帝面色阴沉却一言不发,卓思衡又开始往自己这盘大菜里加些凶猛的香辛料:“陛下明鉴,当是时,仍有京府军在京中护宁科举之际安相,臣面见苏府尹,他尚不得知禁军缘何入京,还当是……故而正准备调动京府军护驾,若是如此,两军哪怕产生半点误会冲撞,我朝两大精锐都要受挫,国家养兵千日,好儿郎的血岂不白流?还好苏大人足够审慎冷静,观之大局,并未轻举妄动,后知这些禁军是调入京中为封查弊案一事,便也放下心来。终究是有惊无险。但百姓眼下尚且不知如何,臣斗胆请陛下龙体康泰之际,可主祭冬郊,一为祈求来年丰茂安泰,二为让百姓仰拜天颜,以求安心。”

    他在言语当中把乱象和隐患全部归结为越王让禁军入京一事,虽半字未言及越王,可字字都恨不得告诉皇帝,都是你这个破儿子干得好事。这是实情,但也有夸大嫌疑。不过卓思衡自己当然不会谴责自己,他甚至还想毫不谦虚地抓来太子旁听一下自己所展现的语言艺术,好好听,好好学。

    不过此时,看着皇帝已然沉冷如冰的面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致命作用的卓思衡只能暗暗在心中喊了句请讲掌声送给自己,然后继续保持温文的沉默,等待皇帝发起下一个话题。

    但最后,皇帝只是说头又有些痛了,让卓思衡叫来太医,早些回去,又叮嘱弊案一事他会督促,且先将贡院继续封锁,而涉事大臣也且在大理寺先软禁,待水落石出后再做定夺。

    省试考生都带了三天的干粮,不知眼下是不是在饿肚子,卓思衡想到这里就又五内俱焚起来,但他也知道皇帝不会将此事拖得太迟,迟则多怨,在他入宫之前已然听说大理寺查到了些眉目,可尚未有定论,还需再审。

    只过一天,卓思衡便又被传召入宫,这次来宣的公公私下里同卓思衡说,是大理寺姚大人面圣密奏之后,圣上才传了九位大人天章殿觐见,想来是一直悬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果不其然,天章殿内,皇帝命大理寺卿姚佑将最后结果告知几位亲近臣僚:

    经大理寺调查,省试开考当日,一醉酒之人称自己是白琮白大学士远房堂侄,拿酒钱同酒肆之内其余人一道设赌压题,需知但凡科举省试,酒肆茶栈常设赌盘供人押乐,有些是押状元归属,也有压题出自何处,此人宣称自己已然知晓题目,若有人愿意请他吃酒,他便告知。偏巧酒肆当中正有一人为济北王世子的家仆,听罢将此事告官,于是才有了弊案始末。而大理寺将那日酒肆之内所有人包括这位自称是白琮白大学士亲属之人统统提审几轮后,确凿此事并非弊案,酒醉胡言之人只是白府一位体面管事之侄,整日游手好闲,他自白大学士得赐主考后便总拿自己的身份蒙混吃喝,也骗到一些考生及家眷,以为能在他处得到些消息,可不过都是酒醉胡言。那日他也是惯常行事,却被人举告至官府,引出弊案嫌疑,连累当日全体考生与贡院内官吏。

    而大理寺在查验过所有考生与官吏后确凿结论为,并未有弊案发生,此人也不知任何考题相关,一切皆是误会。

    姚佑说完很想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到了殿内的压抑,即便老成持重如沈相,面容也是灰败阴霾。

    毕竟,白琮白大学士是真的造此人祸牵连殒命,何其无辜。

    姚佑自己查完也觉心悸,如今也算述职完毕,无需提心吊胆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示下,皇帝环顾四周,将手上大理寺呈上的结案文书重重甩在地上,怒道:“只一混账,便搅得省试辍乱帝京浮慌!将此人着刑部议罪,以”

    重臣心知这是骂那个始作俑者,也说不定是在骂越王。

    卓思衡却想为什么这么巧,又是济北王世子,又是越王?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完全可以成立。

    而皇帝这样讲,是不打算公开讨论越王之失职且也无追究其责的可能,可为平息事态,还是需要有人背锅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

    “虞雍!”皇帝一声怒喝,虞雍朝前一步,听着劈头盖脸的斥责,“你好大的胆子!越王才到你帐下多久,你就放心派五千禁军入京由着他来?那朕要你何用?你自己为何不亲自前来看看事态?假若帝京因此而乱,你又该当何罪?好,你要是就教朕的儿子这些,那也不必,今后让越王回来朕的身边,也不必去你那里专学些专断的乱子!你这都指挥使先撂下,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在朕见到你的上表请罪之前,不许回大营去!”

    以虞雍的脾气,他一句也没有反驳,只静静听着,然后告罪领命,再不多说一个字。

    越王永远告别可能染指的军权,或许也是永久地告别了他的野心。皇帝这个安排就是在告诉众人,不要盲目听从皇子的话,他们是天子的儿子,但不是天子。

    只是卓思衡第一次同情起虞雍来,可他又很快意识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让虞雍背黑锅,彻底断绝了越王和虞雍的关系,让二人互有猜恨,尤其是虞雍,他必然知道自己受谁牵连,断然不会再同越王亲近,这样一来执掌禁军军权的将领永远不会站在有野心的越王一边,他纵使再想翻江倒海,也没办法得到最重要的助力,二人也会相互制衡,以水火不容的方式解决皇帝对皇子和军权关联的忧患。

    时隔许久,卓思衡再次见识到了皇帝的精湛弄权之术。在受伤后,皇帝本呈现出收敛的休憩之相,可到底是寒芒,收入鞘中仍不减其利。只是这次,收拾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也提醒了卓思衡,皇帝不会因对象而手软,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当冒犯天威之时,仍然会遭到他无情的处理。

    想来若是太子犯事,也必然不会例外。

    天家亲情,有,但不多,点到为止,需要的不是血缘,而是权力边界的分寸。

    卓思衡唏嘘,但又清醒。

    第179章

    朝堂的非议在皇帝一道道诏令中被削弱,继而犹如百川到海,归于止息。

    白琮白大学士府上醉后胡言的家仆论罪获斩,除他罪有应得以外,受牵连最重的莫过于虞雍。

    他都指挥使的头衔俸饷一律褫夺,在皇帝罪责之后,被驱回令国公府撰写陈罪表,无诏不得领军。为此,善荣郡主还特意入宫求情,然而皇帝连一向优待褒扬的郡主也一道面斥不留情,直说虞雍“宽纵军令,违悖皇子,莫非有挑拨天家恩亲父子之意?”这番话说得厉害,善荣郡主跪求无果,也只能含泪离去。

    天降横祸,卓思衡甚至都开始有些同情虞雍的被迫“挺身而出”,然而终结这份萌芽中同情的,是卓思衡听说慈衡去令国公府探望了虞雍两趟。

    对此,慈衡的解释非常坦然:“虞大哥说他胸闷气短夜不成眠,我见阿芙便顺路瞧瞧,给他捎带几服药。”

    “他令国公府找不到大夫?非要你来看?”卓思衡此时就没有半点朝堂上被人攻讦仍然和风等闲的气度了,恨得牙痒痒时话都说得音调尖刻起来。

    “大哥,虞大哥受了这样重的罚,如今哪有人敢往式微的令国公府跑,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听说连平常给老国公诊脉的御医都推脱有病再不来了。”慈衡一副侠义心肠,是不会不管虞芙家中窘境的。

    卓思衡急道:“他家式微?他家好得很!不出三个月,他虞雍就能回他那破禁军大营里蹦跶,当他的狗头将军都指挥使,你不用替他们操心!”

    慈衡还当是大哥来自官场上的仗义消息,立即雀跃道:“真的?谢谢大哥!我这就把这好消息告诉阿芙去!省得她成天为虞大哥的事忧思伤怀。”

    看着妹妹果断离去的背影,卓思衡不知道虞雍是不是真的胸闷气短,但他自己是真的上不来气了……

    卓悉衡来书房时,便是看见自己大哥捂着胸口闭着眼,一副眼看仿佛断气似的样子。

    “大哥,喝水。”悉衡赶紧递上热水,扶着大哥坐下,今日本是大哥找他来问话,他却见三姐笑盈盈走出去,谁知屋内什么情况,看得他也不明所以。

    “你来了……”卓思衡见到弟弟才稍微缓过口气,还是先讲正事要紧,“这几日睡够了?先别急着读书,先把精神养足了。”

    “已睡了三天,再睡人就钝了。”悉衡说道。

    卓思衡无奈笑了笑,只道:“贡院解封后,出来的考生哪个有半点人形?关了五天,又是十一月寒天,真是要了人命,还好后来大理寺安排人手每日熬些热汤送进去,不然各人就带了三天的干粮,饿都要饿死了。”

    卓思衡自己不是个会抱怨的人,可自己弟弟遭遇这样的磨难,他心中的怨怼实在不吐不快。若不是自己去同大理寺卿姚佑商议,怕是连这份汤都没有,越王一心挂着他建功立业的案子,哪顾得上旁人死活?

    不过好在水落石出后,贡院重新开门,将考生全都放了出来,这时卓思衡还在宫内议事,是两个姐姐将几近昏迷的他接回,卓思衡晚上回来后见到昏睡的弟弟心疼得不行,私下里对越王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言语人身攻击,慧衡和慈衡一面心疼弟弟,一面感慨大哥真不愧是状元,无论是写文章还是骂人,都无有重复之言辞。

    但此时,卓思衡的话语却都是冷静后的中肯之言:“朝廷另议了省试再考,年前实在时限不够,礼部也措手不及,还要重新再任命主考出题……烦此种种,只好来年本打算殿试的日子先挪作省试,这样一来,你就要一月末再入考场了。这期间你照常读书,同平时一样,有想探讨的文章尽管来找大哥。”

    “我家在帝京,自然可以过年,但外地赶考学子要如何度日?”卓悉衡言及此处,顿了顿,又道,“哥哥当年又是如何省试后留京过年等待殿试的?”

    卓思衡当年的凄苦孤独自不必说,他更不愿在弟妹面前提及,徒惹孩子们伤心,只言笑前者道:“这个你无须忧虑,我已向官家倡说,将国子监太学吏学等处一律开放,临时庇护盘缠不够的外地考生在屋檐下,吃食也有预备,苦读也不好饿着肚子。只这一处固然不够,帝京周遭几处书院我亲自去倡议一番,他们也都为斯文有教寒士得庇纷纷响应,元月期间屋子也都是空着的,各考生拿着礼部的牒文即可入住。”

    “大哥的安排自然是周到的。”卓悉衡听罢也有笑容浮现。

    “不然天寒地冻的,考试拖这么久,真教人走投无路,朝廷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在为国抡才?这批考生无辜,都是受了牵累,能好好过个年也算安慰。”卓思衡找弟弟来一是为了告知他后续安排和为其安心,还有一件事便是确认当时考场内情况,之前悉衡一直在恢复,此时看着精神不错,他也好开口询问:“悉衡,大哥想知道当天贡院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

    这些可能都会成为有朝一日替白大学士能讲上一句公道话的根据。

    卓悉衡郑重点头,说道:“那日的事,我也正想告知大哥。”

    他挨着卓思衡坐下,深吸一口气,缓慢去追溯当日发生的一切。

    “那日策论开考了一个时辰,我已拟好腹稿,正在按照大哥的吩咐先将几处纲要记下,梳理思路规正文络,大抵其余考生也都有动笔,左右听不见磨墨的声音了。谁知这时忽然喧哗起来,一众禁军冲入廊下,让在号间里的我们全部停笔起身,不许擅动,那时我以为是查出有人夹带,要再搜身一次,谁知真正的喧哗却不是自考场这边来的。”

    “你们听见了扣捕白大学士与姜大人还有其余帘内考试官吏的声响?”

    “不止是听见……那一阵阵喧哗没多久,我们就见越王殿下自各处巡视,无人敢问情由,紧接着就是催促和锁链拖行的声音,再接下来……我们便看见一众考官全都给锁上,自我们面前被驱赶朝前走……”这画面让一向冷静的卓悉衡回想起来也难耐心中的一丝不忍,声音渐低下去。

    卓思衡听得火起,却极力压抑,只问:“你的号间可是靠近外沿,所以才看得这样清楚?”

    谁知卓悉衡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睁开时说道:“我的号间横纵皆在里内,按照道理从诸位大人坐镇的考馆排屋出来,根本不会路过这里,只有一个可能……”

    “越王故意让所有考生都看见考官被他带走。”卓思衡一字一顿得接上弟弟的话。

    卓悉衡也是这样以为的,继而道:“是了,只有这一个可能。越王殿下亲自走在前头,我看得清清楚楚,众人噤声无人知晓缘故,只当是出了大事才先锁押主考,那时大家都以为已然定了罪证据确凿,我也是从打贡院出来后才知晓此事只是一醉汉口不择言引出的闹剧……”

    “越王就是故意让人看见他的威风。”卓思衡泠然道,“你们将来都可能是朝中的贤才,让你们记住他的英姿,便是他以为的资本了。”

    “可越王殿下为何要如此冒进?他只需要安稳办好差事,无风无浪,便能受得褒扬,他这样大张旗鼓,又是做给谁看?”卓悉衡有自己的分析论断,只是他未身在朝堂,也不知晓许多前因后果,只能根据自己所视而评。

    “他是蠢货中的蠢货,这样做只可能是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大功一件,来扭转自大婚以来太子正盛的风头,来占据皇帝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地位。”

    卓思衡冰冷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让卓悉衡也觉得大哥有些陌生,但他很快接道:“不日就是白大学士的丧仪,听闻官家让越王亲去祭奠,这是在以另一种形式斥责他的所为么?”

    “是,但在亡故之人与其丧痛家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卓思衡用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他真实的想法。

    其实白大学士的丧仪不止越王,连太子也被敕命务必出席,太子妃和越王妃也要全程陪伴白大学士的家眷于内府,以示天家安抚。

    而其余朝臣,除去当值要务的,一律都必须前往吊唁,卓思衡当然也不例外。

    这可能是白大学士府上少有的朱紫盈门时刻,然而却是一极度悲伤的方式。大臣们未必不对皇帝的处置心有不平,然而皇帝对白大学士的极近哀荣和子女的厚待,也多少稍微平息了众怒。

    众人心中只觉,若自己遭逢此等池鱼之殃,至少家门仍能光耀。

    白大学士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无缘科举,靠着恩荫得了两个不上不下的官职,长子年今五十不过是从六品州府小官,如今丧父,自远地奔丧而还,已是哭得要人搀扶才站得住脚致谢诸位到祭亲朋,看得人心中酸楚难言。

    卓思衡跟随姜文瑞站在离亲属很近的位置,他们听往来的下人禀告说白夫人哭得昏死,前来告祭的命妇与女眷也都是十分忙乱,白府内外皆是丧乱之相。

    可到底是亲眼看着以为少惹权势只掌清贵宦位的大学士遭此不测,人人的恻隐里更多还有自危,这就让越王来吊唁时,众人视之的目光里多少都带了些沉静的审视。

    人人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也更清楚他是谁的儿子。

    白大学士奔丧归来的长子领着弟弟妹妹向来吊唁的越王致谢,卓思衡自斜后方朝前看,只见三人的手都在鞠躬时攥成了拳头,紧紧握住压抑的愤怒和颤抖。

    同朝多年,卓思衡自是了解一些白大学士家里的情况,长子外任多年,妻子陪伴丈夫远任,两人的一双儿女因白大学士和白夫人实在舐犊情深难舍孙子去风霜之地,便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前几个月白大学士还同卓思衡问过,待孙子来年十四岁上再送他到国子监太学读书,不然年纪太小,恐坐不住吃不下书,先在家他教着才好。其实不过是老人担忧孩子在太学吃苦,尤其是卓思衡到了国子监以严苛治学著称,作为祖父,白大学士既望孙成龙,又多少不舍,卓思衡心中也能明白。

    因是自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白大学士的孙子白泊宁与孙女白泊月自然与隔辈的感情深厚胜海,眼见越王从容而来,多少知道祖父离世缘由的少年少女正浑身发抖,披盖的麻衣也簌簌颤动,二人齐齐死盯着越王,卓思衡看这家人的凄惶隐忍在眼中,心中也是哀恸感伤,然而他离得近外加观察总比旁人细致,却见白大学士的孙子孙女袖口里偶尔隐约闪烁星点寒芒。

    不好!

    越王在受了致谢后转身离去的瞬间,白泊宁便似下定了千钧的决心般朝前踏出一步,袖口里的寒光由隐而现。

    然而在这时,一只手自身后,死死按住了白泊宁的肩膀,也止住白泊月朝前未动的趋向。

    第180章

    卓思衡拉得开硬弓的手用起力来,别说是小孩子,就是成年人都要抖三抖,白泊宁肩膀吃痛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却又被那双罪魁祸“手”给捞着站直。

    白家的三位兄妹闻听动静皆回过头来。

    “孩子恐是哀思过度,险些脱力了。”卓思衡语出关切道。

    姜文瑞也见此异样,他了解卓思衡,若非事出紧急,断不会如此鲁莽,此时他也上前一步道:“是了,还好卓大人眼疾手快。”他与白大学士素有私交,白家几位子女年节里都是见过他的,于是纷纷行礼,姜文瑞又道,“这是国子监司业卓大人,从前也与白大学士有过几年同署之恩。”

    白大学士的长子单名一个梧字,与姜文瑞熟识,也知其与过世父亲多有私交,哀恸之际也不忘礼数,朝二人谢道:“多谢先父同僚挂怀……我替先父……”话未说完却又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越王已然离去,可两个孩子还死死盯着门口,卓思衡知道这样是不行的,然而眼前弟弟妹妹哭着去扶哥哥,一家人丧乱至极,无法静心细论方才紧急之事,可孩子不能不管,他极快做出决定,温言道:“不若暂且让孩子歇口气,下去喝口温热水,也好继续灵前尽孝。”

    白梧的夫人听罢再次道谢,安排下人先让孩子去后堂暂歇再回,卓思衡又对白大学士长子说道:“白大学士曾对我提及过贵府公子,我有些故人寄言想告知两个孩子,不知可否恳请私下面会?”

    即便言语礼至,可这提议在丧仪当中算是突兀了,然而卓思衡没有办法当下与孩子的父母解释,因为他们也是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只能言及至此,唐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