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凌谢二人回到了谢明的廉租房内。

    接过男人递来的热毛巾，凌郁飞一边敷着淤青的下巴，一边极歉疚地低声道：“对不起。”

    天知道他有多想好好陪男人吃完这顿饭，然而最后却还是被自己给搞砸了。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冲动了。

    “没关系。”谢明却不以为意地摇头。他是真的不在乎，凌郁飞以为给他留下最后的美好回忆是对他的好，其实正是对他的莫大残忍，只会令他以后每次回想起来都更加黯然神伤。

    被冷落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至少，他还能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慰藉，只是这点慰藉，想来也还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留不住的人，索性雁过不留痕。

    “明，我……”凌郁飞张口欲言，触及对方清澈的双眼，告别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然而他未说出口的话，男人替他说了：“你要走了是吧。”

    “……”

    看着对方脸上的讶然，谢明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你和我住在一起，只会加深小岚的误会。这样下去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你们的婚姻可能就真的没希望了……”

    “是，你很了解她，也……了解我。”凌郁飞苦笑。原来男人比他想象中聪明，早就看出来他的心思了，这很好，他也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却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谢明也在苦笑，他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从凌郁飞扔下他冲去谢岚那桌的一刻起，他就彻底看清了——凌郁飞在意的一直是他的家庭他的妻儿，而自己，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错误而已。

    “不早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吧。”眼前都变得朦朦胧胧的，谢明用力睁大双眼不让泪水掉下来，一边转移话题道。

    凌郁飞却阻住了他：“不用。”

    呆愣地看着对方换上来时穿的西装，他忽然醒悟过来，的确没什么可收拾的——那些他帮他买的衣物、洗漱用品，都是凌郁飞的生活中所不需要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谢谢你。”

    谢明摇了摇头，他要的从来不是凌郁飞的感谢，一切都不过是心甘情愿而已。

    “对不起……”

    谢明又摇了摇头，短短几分钟内凌郁飞已经是第二次对自己说这三个字了，其实他真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不喜欢自己并不是他的错。

    送对方到大门口，听到对方说：“以后……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要再见面了。”

    虽然早知对方的意思，但亲耳听他说出来，依然像是心脏被钝器重重砸过。眼前水雾弥漫，再也看不清凌郁飞的脸，谢明却竭力维持住面上的微笑，点了点头。

    咬牙说出绝情的话，对方依然在笑，眼中仅存的些微神采却已经全部被泪光所覆盖，凌郁飞只觉心脏好像被一片荆棘覆上，呼吸间都是窒息般的痛楚。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个仿若落荒而逃的背影。

    身后大门缓缓合上，犹如一道分际线，将二人隔绝在生活长河的两端。

    不知道是怎么从医院出来的，当谢明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偶而有诧异的目光飘来，在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停留，也不过是一瞬间。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书写，谁又会去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呢？

    只有这个人自己知道，他的故事，已经快结束了。

    这段时间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全身虚软无力，开始时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心情所导致的，直到上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到后来，日日夜夜都扰得他痛苦不堪。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到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他头上，陡然间天旋地转。

    自己的生命竟如此短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么？

    突如其来的噩耗恐怕没人能承受得住，他几乎是浑身发抖地乞求医生救他，只可惜，在癌症这个恶魔面前，现代医学终究束手无策。

    其实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那个方法……谢明终究还是否决了。

    他不能也绝不会让他的妹妹有一点点闪失，哪怕是再小的风险，都不可以。这是他对他已故父母的承诺，是哪怕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也要坚守的承诺。

    “哥，你怎么来了？”

    谢岚看到他一脸欣喜，拉着他走进无人的办公室里间。谢明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百味交集，只是一转眼，他妹妹就这么大了，再不是当初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而他，也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

    “哥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行，当然行了，求之不得。”谢岚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歉疚。自从那件事后，他们兄妹间多少有了层隔阂，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这几个月她更是每日以工作来麻痹自己，几乎从没去看过她哥。

    她哥明显憔悴了很多，虽然脸上依然满是熟悉的温和笑容，但那微微发黄的脸色却透出病态。

    “哥，你……最近还好吗？”

    谢明愣了下，旋即又笑了：“哥有你这么个能干妹妹在，能有什么不好的？”

    谢岚刚想说什么，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她接起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们先拖着他，我马上就来。”她果断地说完，放下电话，“对不起哥，有个订单出了点问题，我现在要过去看下，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不，不用了……”谢明见她提起包要走，忽道：“小岚，哥只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听哥说完再走，好吗？”

    谢岚犹豫一下，停下身来看着他。

    “小岚，哥不想看到你和凌郁飞离婚。”

    见对方脸上露出诧异神色，谢明没给她机会开口：“哥知道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同意把小轩的抚养权给他。你还是在意那件事对不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能够原谅他吗？”

    “是人都免不了会犯错，何况那……其实并不完全是他的错……当时是我趁着你不在趁虚而入，都是、都是我勾引他的……我的确……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谢明两腿都有些发软。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妹妹的脸，却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是哥对不起你，你怎么怨我、恨我，或者不再认我是你哥……都没有关系。但是凌郁飞他是真心爱你的，这个世界上要找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并不容易，何况你们还有小轩——那么小的孩子你真的忍心让他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成长吗？算是哥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周围一片静寂。谢明就像等候判决的犯人一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好。”仿佛过了千万年那么久，他终于听到他妹妹说出他期待的答案，“我会和郁飞好好再谈一次。过去了的事，不要再提了。”

    谢明笑了。谢岚的性格他很清楚，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他抬起头，温柔又宠溺地看着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令他不再畏缩，即使妹妹以后不再认他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小岚你是哥的骄傲。一直都是。”不管谢岚是怎么看他的，他都要告诉她，“哥这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能够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妹妹。”

    谢岚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今天她哥突然来找她，跟她说的这些话，她总觉得异于平常，有心好好问问，却又怕耽误了工作，客户还在等着呢。

    算了，晚上请哥吃饭时再问不迟。她这么想着，便向她哥挥了挥手，转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谢明也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公司。

    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因为该做的事，他都做了。

    小店已经转让，虽因急于出手价格不是很好，但到底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笔钱他存入了其中一张银行卡，加上另一张卡，两张卡都已经换成了他妹妹的名字。而他名下在建的安居房，则留给了他的侄儿凌轩——当初轩儿的满月宴他不敢去参加，这个房子就当作是他这个当舅舅的送的迟来的礼物吧。

    现在，他终于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