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谢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

    犹如困在了最深的噩梦中，一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落地窗边相拥而吻的两个人是如此刺眼，他们眼中似乎只有彼此，对周遭的事物浑然不觉，连她进来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斜射在他们身上，如在二人身上镶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晕，模糊了他们周身的轮廓，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看出凌郁飞是多么用力地搂住对方，似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她想起，她的丈夫搂着她时总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她一直以为是他对自己的珍视，现在想来，未尝不是一种疏离。

    她不是没有察觉丈夫时常有的心不在焉，她一直以为他是为工作上的事烦恼，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因为他面对的不是他想着的那个人。

    女人总是敏感的，谢岚突然想到好多好多之前没有在意的细节。

    她丈夫的种种不自然的表现就像电影的慢镜头回放，在她脑子里一幕一幕闪过。她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只是出于对丈夫的信任不愿多想，却不曾料到，老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眼前——答案，就是她丈夫怀里的那个人。

    谢岚看着那个人，那个人紧紧抱着自己的丈夫，明明是不矮的个头却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那种全身心的依赖感，她离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得出来。

    她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荒谬感，那个人真的是她自幼相依为命的哥哥吗？为什么她觉得他如此陌生？

    提绳从指间滑落，蛋糕摔落在地，四分五裂中却依稀能看出“纪念日”三个字。

    五年前的今天，她和凌郁飞相识。她不是矫情的女人，知道男人记不住这些，于是偷偷溜出来，想给自己的丈夫一个惊喜。

    蛋糕也是她亲手做的，为了做这个她凌晨就起床了，知道丈夫不爱吃甜腻的东西，前日还特意央李嫂去买了梨汁冰糖。她不是爱做饭做菜做糕点的女人，但是为心爱的人做，她认为是件幸福的事情。

    “好巧哦，你哥也来了呢。”前台的姑娘告诉她。当时她还想着，她哥哥真有口福。

    万万没有想到，迎接她的会是犹如当头棒喝的一幕。悉心准备的惊喜，竟成了给自己的莫大惊吓。

    物体触地的声响终于惊醒了吻得如火如荼的俩人，目光终于聚焦在失魂落魄的女子身上。

    一时间，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小岚？”谢明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他双眼依然有些迷离，但自己的妹子还不至于认不出。然后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呆滞，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

    凌郁飞却比他镇定得多，反应也快，只愣了一瞬便果断放开了怀里的人，大步向她走来：“岚你怎么来了？你——”

    谢岚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似乎已经消失无踪，耳边只听到自己尖利的嗓音：“你站住！不要过来！”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郁飞似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或是根本不想理会，三两步直逼她身前。她用力挥开他伸来的手，踉跄后退着靠在电梯门上：“不要碰我！”声音竟是她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凄厉。

    凌郁飞似被她吓到了，没再靠近，一条手臂依然悬在半空中。谢岚狠狠盯着他看了会，视线又转向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哥哥，半晌好歹恢复了一些理智，颤声道：“我不是瞎子！你、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明红肿的双唇嗫嚅着，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在他妹子凌厉的目光下，他甚至连抬头都不敢，手足无措地呆立原地。就连凌郁飞也像是嗓子突然被掐住一般，不发一言。

    谢岚的一颗心不断下沉：“除了刚才……你们还做了什么？还做过些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谢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二人的尴尬、瑟缩、回避……她全部看在眼里，不用他们回答，她已经知道答案。

    心沉入从未有过的黑暗深谷，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跌入这样的地狱。世上最爱的两个人，竟会这样伤害她。

    “为什么？”谢岚抬头看向凌郁飞，却始终看不清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就是她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能这样对我！”

    谢明浑身一震，他从未见妹妹如此伤心过，那两道晶莹的泪痕像是流在了他心上，令他心痛如绞。在他印象中，谢岚从来都优雅淡定，遇到任何事都冷静沉着。虽然他是哥哥，但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基本都是谢岚在做决定。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妹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隐藏在坚强面具之后的只是一个因为丈夫的背叛而泣不成声的柔弱女子。

    天！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怎能这样伤害自己的亲妹妹！

    “小岚你、你不要哭……是哥的错，都是哥的错！你不要怪郁——怪他……”他慌得结结巴巴的，谢岚摇摇欲坠的模样令他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一心想走上前去搀扶，却又被对方悲伤愤恨的眼神阻住。

    “你闭嘴！……”泪眼朦胧中，她哥哥关切疼惜的眼神依然那么清晰，但就是这样的眼神却令她瞬间失控，最利的刀永远刺在最亲的人身上，“你有什么资格劝我？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吗？你究竟有没有道德懂不懂廉耻？你真令我恶心！”

    谢明身形一晃，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犹如道道重拳击打在身上，令他几乎站立不住。

    “住口！”一声暴喝，空气中忽然静了片刻。

    凌郁飞陡然回过神来，脑中顿时如雷轰鸣。脱口而出的话却已收不回，他只得竭力淡定道：“你误会了。我和明——我和你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谢岚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凌郁飞咬牙道：“我们……只是……男人间的相互抚慰而已……”这话有多言不由衷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妻子现在的模样令他极为担忧，他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也从未见她如此脆弱狼狈，抖得像是整个人都要碎了一般，而她还正怀着身孕！他真怕……

    “是吗？”谢岚忽然呵呵冷笑起来，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你和他根本没有感情？”

    “……”凌郁飞突然很想回头看看男人的表情，在妻子面前，却不得不强行忍住。他已经骑虎难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斩钉截铁道，“当然，同性之间能有什么感情？泄欲罢了！”

    没有回头的他并未看到，本就一脸苍白的男人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脸色已经惨淡得几乎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谢岚却看得清清楚楚，凌郁飞所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但她哥明显是信了，有这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席卷全身的疲惫和无力。

    丈夫的背叛伤透了她的心，而她哥哥对她的欺骗，更令她痛彻心扉。

    要知道，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这样不知所措。

    毕竟她谢岚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不忠的丈夫她自会料理，而胆敢趁她怀孕勾引她丈夫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她都绝不会给她或他好果子吃。

    可是偏偏，这个人是她哥哥，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一直爱她护她的亲哥哥！是她发过誓会好好报答守护的亲哥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她不能也不想伤害的人！

    天！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剧痛，犹如毒蛇缠上全身，令她透不过气地直向地上滑落。

    “岚！”

    “小岚！”

    她听到两个男人紧张的呼唤，却倔强地咬紧牙关将呻吟声吞咽回去，挥舞着双手不想让他们碰她。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可背后是电梯，楼下是一整个公司的人，她如何丢得起这个脸？

    一如她现在的境地，进退两难。

    然而不管她怎么拒绝，一双有力的臂膀依然紧紧环绕住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耳边是她丈夫的低喃，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滑稽，自己曾经的笑语犹在耳边：“这怎么行？没人看着郁飞，他趁我不在去外面沾花惹草怎么办？！”

    所以她怪他们做什么，明明是她自己造成的……

    腹内又一阵剧痛袭来，五脏六腑都似被翻搅一般，谢岚抓紧了丈夫背后的衣服，几乎瞬间失去了意识。

    电梯门早已合上，谢明却仍呆呆地杵在电梯门口一动不动。

    当时凌郁飞抱着谢岚匆匆入了电梯，他下意识地想跟进去，却被对方阻住了。他知道凌郁飞是怕谢岚醒来看到自己又会受刺激，只好乖乖地停住了脚步。

    斜射入屋的阳光依然和暖，失魂落魄的男人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脚边摔烂了的蛋糕犹在，拉花、水果、奶油……全部糊成一片，再也不复当初的精致模样。

    犹如做了一场美梦，梦中千般旖旎，醒来后种种美好都不复存在。